自由一词，过去对人类一些最杰出的代表性人物而言，意味最珍贵、最喜人的东西。如今，嘲讽自由，代表时髦。现代的智者大声宣告，自由是“滑溜的”概念，是“布尔乔亚”的偏见。

自由，在自然界是找不到的。在自然界，没有哪个现象能被有意义地冠上自由一词。人，无论做什么，绝不可能使自己免于自然界施加在他身上的干扰。

如果他想在行为上成功，他必须无条件顺从自然法则。自由，永远指涉人际关系。一个人是自由的，只要他能够不受别人任意摆布、活着变老。

在社会框架里，每个人都倚赖他的同胞。社会人不可能变独立，除非他舍弃所有社会合作的利益。一个自给自足的人是独立的，但他不是自由的。他任凭每一个比他自己强大的人摆布；比他强大的人有权力无所顾忌地杀害他。

所以，如果有人大声咆哮说，在社会连结出现前的远古时代，人们想必曾享有一种所谓“自然的”、“与生俱来的”自由，那就是在胡说八道。

人不是生而自由的；他所拥有的任何自由，都是社会给他的。只有社会情况能赋予一个人权利，让他能在一定的范围内享有自由。

自由，是人在一个契约型社会里的处境。在生产手段私有制下，社会合作意谓在市场运作的范围内，个人毋须服从、服侍某位“emperor's father”。就他给别人东西或服侍别人而言，他这么做，是出于自愿的，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回报和服侍。



他和别人交换财货与服务，他不是在义务劳动，也不是义务纳贡。他当然不是独立的；他倚赖其他社会成员。不过，这倚赖是互相的；买者倚赖卖者，而卖者也倚赖买者。

十九、二十世纪的许多作家，他们的主要兴趣是抹黑、扭曲这个明显的事实。他们说，工人任凭他们的雇主摆布。没错，雇主的确有权利解雇他的雇员。但是，如果雇主任性而为、使用这项权利，他就是在伤害自己的利益。

如果他为了雇用一个比较没效率的、而解雇一个比较有效率的工人，这对他自己是不利的。市场并不直接阻止任何人任意伤害他的同胞；它只惩罚这种行为。

店老板有粗鲁对待顾客的自由，只要他准备承受这么做的后果。消费者有联合抵制某个供货商的自由，只要他们愿意承担抵制的成本。在市场里，不是出自警官、刽子手和刑事法庭的强制与胁迫，而是基于自利的考虑，敦促每个人克制胡作非为的天性、促使他尽力服侍他的同胞。

在契约型社会里，成员是自由的，因为他只在服务自己的时候服务别人。约束他的，只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缺稀现实。除此之外，他在市场范围内是自由的。

自由，除了市场经济所实现的这一种，没有任何其它一种。在支配型社会里，唯一给个人留下的自由，是自杀的自由，因为无法拒绝任何个人享有这样的自由。

个人在市场经济下享有的自由，是竞争的一个结果。工人不必仰赖任何雇主的仁慈、善意；如果他的雇主解雇他，他就寻找另一个雇主。消费者不会任凭店家老板摆布；他可以随时光顾另一家商店，只要他喜欢。没有人必须对别人卑躬屈膝或担忧别人讨厌他。

人际关系是理性、务实的，是不带情绪的。财货与服务的人际交换是互相的；卖什么或买什么，都不是在施舍什么恩惠，而是买卖双方基于私利所支使的一笔交易。

没错，每个人作为一个生产者，要不是直接——例如，企业家，就是间接——例如，受雇的工人，倚赖消费者的需求。然而，这种对消费者至高权力的倚赖，不是无限的。如果某人有重大理由抗拒消费者的至高权力，他可以尝试抗拒它。在市场范围内，每个人都有非常巨大、有效、反抗压迫的权利。

没有人会被迫进入烈酒产业或枪炮工厂，如果他的良心反对他这么做。他可能必须为自己的信念付出一些代价；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目的是可以免费达成的。

不过，一个人在一项物质利益和他自认为的使命召唤之间，怎样取舍，可以完全任凭自己决定。市场经济里，在个人满足的问题上，唯有行为人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仲裁者。


以上内容来自《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