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是“搅局者”，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当地时间11月14日晚，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在社交媒体X平台上宣布，提名小罗伯特·肯尼迪（以下称“小肯尼迪”）为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部长。如果提名通过，小肯尼迪将控制世界上最大、每年1.7万亿美元预算的公共卫生机构，获得实际权力推动“让美国再次健康（MAHA）”运动。



这一提名在美国医学和公共卫生界引起震动。据美联社报道，现年70岁的小肯尼迪长期以来倡导反

疫苗

观点。他曾发表大量违背主流科学观念的言论，包括注射儿童疫苗会导致孤独症、无线网络致癌、自来水中的氟会导致骨折等。



11月15日，美国埃默里医学院副院长、流行病学教授卡洛斯·德尔里奥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我担心（特朗普的提名）人选会很烂，但没想到会这么烂。”与此同时，小肯尼迪的好友、畅销书作家、克利夫兰诊所功能医学中心的创始人马克·海曼表示，这将是一个寻求改革的独特机会。



美国耶鲁大学全球健康政策与经济学副教授陈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小肯尼迪如果顺利上台，将对美国公共卫生领域带来巨大的影响。不过，他究竟是“改革者”，还是“搅局者”，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前瘾君子和倒戈的民主党人



小肯尼迪是肯尼迪家族的一员。他的父亲是已故的美国前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伯父是1963年遇刺身亡的前总统约翰·肯尼迪。据《洛杉矶时报》报道，小肯尼迪15岁起染上毒瘾，曾因携带海洛因两度被寄宿学校开除，在哈佛大学和弗吉尼亚大学就读期间，毒瘾多次复发。直到1983年，他因携带海洛因而被捕，被判两年缓刑与社区服务，据他说，这让他结束了长达14年的海洛因滥用。随后，在职业生涯早期，他作为一名环保活动家和律师，以清理哈德孙河和带头开展全球保护水道的努力而闻名。



相较于前瘾君子、律师的身份，小肯尼迪身上最醒目的标签是“反疫苗先锋”。2005年以来，小肯尼迪开始传播反疫苗言论，并多次在播客中提到“没有安全有效的疫苗”。2016年，他成立了儿童健康防御组织，这一非营利组织大量散布疫苗导致孤独症，氯喹、伊维菌素可以治疗新冠等不实信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等几所大学做的一项反疫苗广告研究显示，2018年12月—2019年2月，脸书上54%的反疫苗广告都是由小肯尼迪的世界水星项目和加州社交媒体营销人员拉里·库克的停止强制疫苗组织花钱投放。



据《纽约时报》报道，小肯尼迪公开支持许多阴谋论，如新冠疫苗会通过微型芯片控制大众、农药会影响青少年性别认知、抗抑郁药物引发校园枪击事件、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不是引发艾滋病的真正或唯一原因等。尽管缺乏科学支撑，这些反疫苗观点和阴谋论还是为他俘获了不少忠实的支持者。



这位反疫苗代表被提名以来，美国生物医药市场接连两天经历剧烈震荡。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15日收盘，美股上市医药公司股价普跌，疫苗股跌幅居前。其中，疫苗巨头莫德纳股价下跌超过7%，辉瑞股价下跌近5%，百欧恩泰股价下跌近4%。欧洲市场医药股也出现下跌。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小肯尼迪曾表示“没有安全有效的疫苗”，但他近期对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表示，“不会从任何人那里拿走疫苗”。在特朗普胜选次日，他提到：“关于疫苗安全的科学研究存在巨大缺陷，我们将确保这些研究完成，使人们能够就疫苗接种做出明智的选择。”据美联社报道，小肯尼迪计划组建有影响力的专家小组委员会，并让专家向医生和公众提出有关疫苗的建议。



陈希分析称，小肯尼迪上任，可能会导致更多人对疫苗安全性产生怀疑，降低疫苗接种率，增加麻疹等可预防疾病的暴发风险。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全球卫生高级研究员黄严忠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这可能会导致美国在国际疫苗合作，乃至整个健康领域的投入热情下降，也会对欧洲、亚洲等国家的疫苗、药物研发产生负面影响。毕竟在特朗普上一任期，美国就曾宣布退出世界卫生组织。



此前，小肯尼迪的诸多非常规行为也引发争议。今年5月，《纽约时报》报道称，小肯尼迪称，医生告诉他，他出现健康问题是因为“有一条蠕虫闯入并吃掉了他大脑的一部分，最终死在了大脑里”。8月初，小肯尼迪在社交媒体平台X上发布了一段视频，称他约十年前在中央公园扔了一头熊幼崽的尸体。



2024年总统大选中，小肯尼迪最初以民主党人身份参选，是拜登的竞争者，后宣布退出党内提名争夺，转而以独立人士身份参选。8月23日，小肯尼迪宣布暂停竞选活动，并在同一天表示支持特朗普。对于离开民主党的原因，这位头发花白、嗓音沙哑的老人在演讲中回应称：“不是我离开了民主党，而是民主党离开了我。”



这一转向并不难理解。事实上，由于在疫苗、环境等问题上与民主党主流观点存在分歧，小肯尼迪一直遭到肯尼迪家族及许多民主党人的疏远和批驳。作为党内候选人，参加竞选期间，他的支持率也不高。而自与特朗普联手以来，他一直受到共和党大本营的热烈欢迎。竞选期间，特朗普多次在公开场合赞美小肯尼迪，并承诺如果成功当选，将让小肯尼迪在食品、药品领域“大展拳脚”。



民众或面临药物短缺问题



特朗普宣布这项提名时表示：“长期以来美国人一直被工业食品企业和制药公司压迫，它们在公共卫生问题上一直传播欺骗、错误、虚假的信息。” 特朗普称，作为HHS的负责人，在对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和美国疾病控制与控制中心（CDC）等机构的监督下，肯尼迪先生将“让美国再次伟大和健康”。MAHA是小肯尼迪推出的健康革命口号，与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宣言十分相似。NPR指出，MAHA的核心任务是扭转慢性病的流行趋势。



小肯尼迪向来对慢性病问题感到忧心忡忡。今年8月的一次演讲中，他援引数据称，“2/3的美国成年人和儿童患有慢性疾病，而50年前这个数字还不到1%”。“这个问题确实值得重视。”不过，陈希补充道，看待这一数据还需要考虑到筛查率提高的因素。他举例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阿尔茨海默病的筛查率可能只有2%，如今随着技术改善和医保覆盖扩大，65岁以上老人的筛查率已提高到将近一半，这当中还包含了更多少数族裔。



小肯尼迪将一部分矛头对准了大型食品和制药公司。他认为，美国慢性病流行的重要原因在于，这些行业利用游说力量，以牺牲国家健康为代价实现利益最大化。据NPR报道，小肯尼迪呼吁限制食品添加剂和染料在食品和药品中的使用，禁止直接面向消费者的处方药广告等。据美联社报道，他还提议取消制药商向FDA支付的审查产品的费用，允许机构雇用额外的科学家来加快他们的工作，这可能需要耗费额外的、高达数十亿美元的联邦预算。



陈希分析称，尤其对于医药企业而言，这可能导致药品审批难度增大、生产成本提高、销售难度增大。为了弥补利益，企业大概率会削减对利润较小药物的生产，集中力量生产那些能带来更大利润的药品。“而往往不赚钱的药物就是大众使用最多的药物，民众可能面临药物短缺的问题。”陈希说。



与此同时，小肯尼迪毫不掩饰他对改革国家公共卫生机构的野心。美联社分析，他可能与HHS的8万名科学家、研究人员、医生和一些官员产生冲突。“FDA对公共卫生的战争即将结束，”小肯尼迪 10 月下旬在X上写道，“如果你为 FDA 工作并且是这个腐败系统的一部分，我有两条信息要告诉你：保存你的记录以及收拾行囊。”他还表示将清理FDA的“整个部门”，包括食品与营养中心。



据美联社报道，FDA的18000名员工不仅对处方药、疫苗和其他医疗产品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负责，还对包括化妆品、电子烟和大多数食品在内的诸多消费品广泛监管。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称，FDA的一些工作人员正在考虑离职。



遭受威胁的还有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该机构拥有 480 亿美元的年预算，为全国各地机构的研究人员以及癌症、疫苗和其他疾病的医学研究提供资金。据报道，小肯尼迪提出将于上任日更换NIH的600名员工。前NIH负责人哈罗德·瓦姆斯告诉《自然》杂志，他对小肯尼迪的言论感到“震惊”。



“这带来的震荡远不只是几百人的事。”陈希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一般来说，联邦雇员只要不做错事、没有违反纪律，都是终身雇用的，小肯尼迪的计划若得到落实，就相当于打破了官僚机构的惯例，会威胁到更多国家部门工作人员的生计，也会给劳动力市场带来冲击。陈希补充称，以NIH为例，许多部门的项目和人员实际上是有内在联系和一套独特、科学的运行生态，过度改革可能反而会降低部门的运作效率。



有媒体分析称，小肯尼迪的任命，将为他的一些盟友被任命为卫生机构的其他成员奠定基础。一位知情人士向《爱尔兰时报》透露，为小肯尼迪提供建议的医疗保健专家和企业家梅恩斯姐弟，以及反对大规模推出新冠疫苗的斯坦福大学教授杰伊·巴塔查亚，一直在争夺有关职位。




当地时间2021年11月13日，意大利米兰，小罗伯特·F·肯尼迪参加反新冠疫苗绿色通行证抗议活动。



上任后将面临很多阻力



不可否认的是，小肯尼迪与特朗普所阐述的“让美国再次健康”中的许多愿景切中了美国医疗卫生系统的要害，包括解决慢性病流行问题、从机构中消除腐败等。据NPR报道，一些公共卫生研究人员指出，小肯尼迪着手做的事情——就算他行使着一个主要联邦机构的权力——也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或许某一项政策是对的，带来的影响不大，但合在一起就会对系统造成很大的冲击。如此大规模的改革在美国历史上是罕见的。”陈希认为，美国医疗的一些问题是共识性的，改革也是有必要的，但如果缺乏优先序，“一刀切”地实行改革，就可能迎来所谓的“至暗时刻”。



比起具体政策，陈希更担忧的是，小肯尼迪的许多观念和改革计划是有悖于现行科学证据的，他的上任可能会进一步动摇美国公共卫生系统的公信力。他举例称，新冠疫情期间，小肯尼迪所支持的疫苗怀疑论盛行，不少人拒绝执行公共卫生部门提出的“社交隔离”等建议。“公信力一旦缺失，即使以后再换有专业素养的官员上台，也很难修补。”他说。



不过，黄严忠分析称，小肯尼迪想要实现这些“野心”，还面临许多阻力。目前，小肯尼迪的任命仍有待美国参议院的确认。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许多民主党人对他的上任表示反对，而一些共和党人也暂未做出有效承诺。美国政客新闻网也提到，由于小肯尼迪的改革可能威胁到食品、药品行业利益集团的利润，游说者们正试图阻止参议院通过他的任命。



“究竟小肯尼迪能否顺利通过参议院的决议，以及上台后其改革措施能在多大程度上得以落实，仍有待进一步观望。”黄严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