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海之歌》曾经以巨大的近3200万册的发行量，红极一时，深度楔入当时中国读者的阅读诉求中。

五六十年代的作家，都对这部作品的启蒙意义作了充分肯定。

或许对于儿童来说，小说中的干净与单纯，颇为符合儿童的心理特征。



这部小说的封面以红色为背衬，前景上是一尊雕塑，在小说的封底，标明了这座雕塑的作者是：唐大禧。


创作这个雕塑的时候，唐大禧正28岁。唐大禧并没有经过严格的学院训练，他在绘画界取得的在多个体裁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自学成才的结果。


他的雕塑《欧阳海》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让欧阳海处在“顶马”的位置，而其他的绘画作者，比较忠实于实际情况，因为欧阳海在实际情况下，是“推马”，推着马的屁股，将马推出铁轨。


但唐大禧却采用了更为惊心动魄的“顶马”的造型。


在唐大禧的雕塑中，欧阳海拼尽全力，双脚撑在铁轨上，两手托举着已经立起来的惊马，人与马，构成了一个坚固的三角形，而欧阳海紧盯着奔驰而来的火车，这样整个画面便是欧阳海与马组成了一个动荡的联合体，来应对着席卷而来的危险，整个画面处于一种动荡不宁、瞬息万变的凝固状态之中，在稳定中又具有一种破坏性的爆炸感，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力与冲击力。


可以看出，唐大禧是唯一采用这种更为奇谲的顶马造型的画家，在其他的画家所绘制的相同题材作品中，基本是按照实际情况呈现出的是推着马屁股的构图设计。

唐大禧的其它作品
显然，唐大禧的雕塑虽然违背真实，但是却突出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艺术上更为成功。

但是正因为它太过逼真，而这种逼真中，又暗含着一种危机四伏的弦外之音，所以，这个造型出现在小说《欧阳海之歌》的封面上，却带来了出人意料的种种诡异的传闻。

这种传闻，今天我们依然可以在那个时代读者的回忆中见到一斑。

我们下面大体归纳一下这种传闻的几种情态：
一是雕塑中暗藏玄机。
铁凝在《书的等级》一文中写道：“有传闻说这封面用心叵测，若背过来照看，就能看出‘×××（常申凯，引者注）万岁’的字样。一时间人们都在照看，都在撕下那封面。有的人家在惊恐之中干脆将书焚毁，好不留后患。我那本书由于先一步易人，倒不至于为我和我家带来麻烦，但心中仍有余悸，梦里也常见那封面变得狰狞起来。我发着冷汗被惊醒，不敢再合眼。”

鲍尔吉·原野也有类似的回忆，他写道：“有人说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的封面对着阳光可发现草书写的‘打倒×××’，这是领袖的名字。我现在也不敢把这名字跟‘打倒’写在一起。”

汪曾祺在《大尾巴猫》一文中写道：“有人从小说《欧阳海之歌》的封面下面的丛草寻出一条反革命标语：‘（常申凯，引者注）万岁！’有人从塑料凉鞋的鞋底的压纹里认出一个‘毛‘字，越看越像。”
王小妮在回忆童年的时候也写道：“那时候每天冒出很多传说，一阵说塑料鞋底有反动标语，一阵说小说《欧阳海之歌》封面暗藏多处反动口号图案，都是突然风行几天，再出现了新传说，没有人去证实。”

刘学红主编的《蚂蚁的天堂》一书收有署名杜鹃的作者的一篇文章中记载：“又听说《欧阳海之歌》封面细看设计有台湾地图，暗示老蒋反攻大陆，我虽看不大出来，但见了就撕。”

周继厚著的《共和国的英雄模范》一书中，提到欧阳海的段落中写道：文革期间“有红卫兵散发传单，张贴大字报，称小说《欧阳海之歌》的封面照片里藏有‘蒋介石头像’……”
二是郭沫若题词中的诡异传闻。
《欧阳海之歌》的书名，是由郭沫若题词的，按道理讲，郭沫若的别具一格的字体，大方而富有内蕴，应该不会附会出什么秘密来，但事实却让人啼笑皆非。

有一个传闻是认为“欧阳海之歌”五个字中的“海”字中出现反动标语。据《郭沫若与士钊》一文记载：当时的一批初中学生，说“海”从反面看系由“反毛泽东”四个字组成。
对此，郭沫若也感到非常无奈，欲辩无词。据《郭沫若研究新论》一书记载，郭沫若当时写了一首《水调歌头》，称：“《欧阳海之歌》，书名为余所书，海字结构本一笔写就。有人穿凿分析，以为寓有‘反毛泽东’四字，真是异想天开。海字生纠葛，穿凿费深心。爰有初中年少，道我为佥壬。诬我前曾叛党，更复流氓成性，罪恶十分深。领导关心甚，大隐入园林。初五日，零时顷，饬令严。限期交待，如敢违抗罪更添。堪笔白雪苍狗，闹市之中出虎，朱色看成蓝。革命热情也，我亦受之甘。”

那么，我们不得不奇怪，为什么一本看起来高标激昂的革命小说会读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隐秘内容呢？

在胡斌所著的《超人英雄欧阳海的视觉形象塑造及其历史语境》一文中曾经对此作了分析，认为“这种妄意猜测既体现了政治运动中捕风捉影的治罪手法，又暗合了许多人在政治高压状态下潜含的游戏式的猎奇心态。”
但是为什么这样一座雕塑，会给人以如此之多的意在言外的联想呢？

应该说《欧阳海之歌》小说封面上的这尊雕塑，实际上表现的是一种生死边缘的临界状态，对于死亡的隐喻在这幅画面中已经鲜明地表现出来。它会让人在这幅画中产生一种恐惧的联想。

这样，我们也就很容易理解了铁凝在回忆中称“让她梦里也常见那封面变得狰狞起来”的原因。

而在这座雕塑中，巨大的高耸着的马的形体，也给人一种压力感，并且逼真的马的造型，也带来给人一种异样感，因为正是这匹马，制造了一起灾难。虽然小说用激昂的语言，减弱这种事件背后的哀伤，但是小说里的那种强大的正面宣扬，反而使得它的内质上的伤感情调得以异样的强化。这种心理，必须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于是，封面雕塑的逼真感与狰狞感便得到了凸显，从而支撑了甚嚣尘上的流言传播。
因此，《欧阳海之歌》封面的异样解读，与雕塑的外在造型有着显性的关联，同时也与小说内的主体人物的现实生存有着密切的关联，当这一切联手发生作用的时候，便引发了今天我们仍然在众多的文字工作者笔下念念不忘的诡异联想。

从中，我们可能更深度地理解《欧阳海之歌》小说内涵上的独特性给流言插上了四处扩散的翅膀，这种心理机制，我们可以在那个时代手抄本的流行中找到相应的共情因素。

贴主:MMPPKK于2024_11_18 2:29:37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