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的愚钝和智慧
我一直觉得,三个孩子里,心地最单纯和透明的,就是凡儿了。虽然我总说凡儿没心没肺,其实他对他在意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心细如发。我曾担心他自我的性格不利于与人交往,却又慢慢觉得,他心地的纯良注定会护佑着他。真正的善良是一个人最好的护身符。我一直这样认为。大约就是那句话了,人善人欺天不欺。我愿意这样相信,就像相信再黑的天总会光亮起来一样。从一旁观察凡儿的言行,我很多时候会惊讶于他那份天真未琢的朴鲁。我并没有太多教过他为人之道,而在凡儿发自本心的稚拙面前,愚钝或者智慧都是黯然失色的世俗的说辞。有一次凡儿告诉我他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后来开始欺负他,甚至用脚踢他。尘儿他们三个之间从小从不动手打架,更不要提碰过外面的小朋友一个手指头。我知道时便问凡儿有没有告诉老师,那位小朋友踢人是不对的。尘儿更是在一旁义愤填膺,简直是自己被踢了一样,主动问弟弟要不要自己帮他出头。我听着心里暗笑,他不肯学功夫,花拳绣腿又能教训谁呢。不过这份庇护弟弟的心意倒是难得。凡儿听得直摇头。我不要告诉老师。也不要哥哥帮我去找他,我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是第二次了他踢我,如果还有第三次,我就告诉老师。我不希望他受到老师批评。凡儿这样说。在凡儿眼里,被老师批评是一件很大的事。这个小家伙竟然知道给别人机会。我笑。息事宁人会给人畏首畏尾的感觉,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涵养的人能够做到的。后来事实证明凡儿忍了这一口气,倒是真的海阔天空了。那个小男孩再也没有欺负他,甚至还提出再做凡儿的朋友。当然凡儿心里的那道伤痕并不容易去掉:他是我的好朋友,却那样对我,我太伤心了。凡儿说。我明白他的小小玻璃心,也很心疼,却无从呵护。总要碎过很多次,一颗心才会真正坚强起来的。而这些,都要独自承受。还有一次凡儿说他被同学告到校长室。我很惊讶。凡儿之前从来没有去过校长室。凡儿说,是一个女孩子,她想跟凡儿玩,但是凡儿兴趣不大。又恰巧凡儿和好朋友在学校说中文,她便认为凡儿在用德语笑话他,便郑重其事地写了字条交到校长室告状。听得我笑。这里的小孩子都这么敏感吗?虽然在英文学校最好不要说中文,不过这里的学校同种族的小朋友之间说他们的母语是很经常的事情。因为这个被告到校长那里去还是头一次听说。是她主动说要跟我做朋友的。但她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其实她才用英文取笑我呢。凡儿最后加了一句。我相信。凡儿嘴笨,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开玩笑。他是个极其认真的小孩,轻易不会说让人感觉到受伤害的话,当然他也不会说多么甜蜜柔软的话。尘儿又在一旁听得生气,要去找凡儿的老师评理,替弟弟把事情说清楚,找回公平。凡儿就急。我已经跟老师解释清楚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都被老师批评了。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以后不再理她就是了。你不要找我的老师。她误会就误会吧。凡儿强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小家伙好像无师自通。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没有错。不过,对错真的那么重要吗?向别人解释清楚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是我现在思考的问题,并且明白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我一直认为凡儿冷血。其实对世界冷漠点也好,便不会在乎自己投在它之中的倒影是否是真正的我们。自知,并且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而凡儿仿佛天生就懂得了这些。巴黎爆炸事件之后,几乎众口一词地,很多加拿大人都开始反对政府接收难民。恐怖主义的确达到了他们让人恐惧的目的。我也是心悸的。但凡热爱着这个世界的,谁不怕死呢。何况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人为悲剧。所以对于接收难民这件事,我不是激烈反对,却也并不热心支持。尘儿和凡儿他们在学校里大概也知道了这些消息。那天说到接收难民这件事,凡儿随口问我,妈妈,哪种死的人多呢?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凡儿解释:是让难民进来死的人多,还是不让他们进来死的人多?等我明白了凡儿的意思,忽然无比汗颜。这个小家伙,他想的为什么总是这么直达本质呢。评判一个事关人命的决定,除了衡量这两个数字,还有什么更要的砝码吗?哪一种人不是人,谁的生命都是生命。不论贫穷富贵。不论难民非难民。无我才能大爱。这是佛家的道理吧。这颗小小的佛心真是能让人轻易照见自己的渺小私心。大概不让他们进来会死亡的人更多吧。我说。我想事实也是这样的。那就让他们进来。凡儿十分自然又十分肯定地说。仿佛再也没有比这个答案更天经地义的了。让我想起他曾经张口说出危难时刻先救妹妹的那句话。这个我以为自我的小孩,其实是多么忘我。我没有忍心继续追问凡儿,若是让难民进来,若是引来祸患,若是有人因此无辜丧生,若是那些人里有他,有他的亲人,他可会还让难民进来。璞玉难得。我不想为难这个小小的善良的小孩。世界何其复杂,人心何其叵测,命运何其无常——我希望凡儿晚一点,再晚一点知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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