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彩虹三部曲】 第一部 
革命與玫瑰
第三章 第四回

受批判只因說真話  為自保難顧戰友情
 
区队长张平少校的妻子李雲芝，是个朴实勤劳的农村妇女。 如果單純論資歷， 她其實也是老革命。 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 她都是村裏婦救會會長， 而且入了黨。當年幫助八路軍， 站崗放哨， 反掃蕩， 做軍鞋，支援前線，樣樣都走在前面。只是後來和張平結了婚， 又連續生孩子， 她就沒法再工作，只好隨軍照顧丈夫和孩子。
張平调到星火基地不到一年， ， 她就带着四个孩子來隊随军。张平在基地干部家属区，分到两间小平房， 一间夫妇二人住， 另一间四个孩子住。 张平四个孩子都是儿子， 最大的十六岁， 刚上高中， 其他三个儿子每人之间差两岁， 分别是十四， 十二和十岁。 
俗话说， 半大小子， 吃死老子。 张平这四个儿子都是在是长身体的时候， 每个人都好玩好动， 饭量特别大。每次吃饭时， 不论他们老妈做什么， 四个兄弟都会把他们全部消灭干净。 
张平少校每月工资一百多人民币， 在当时的中国不算低。  但是他們每月要给双方父母各寄十元， 剩下的养活一家六口人， 也就紧巴巴的。
好在张平的妻子贤惠又勤劳， 她平时除了照顾丈夫和四个儿子， 还在自己家屋前屋后，凡是有土的地方， 都开辟成一块块的小菜地， 种上各种蔬菜。 从开春的小萝卜， 小白菜， 到夏天的黄瓜， 西红柿， 茄子， 柿子椒， 豆角， 秋天的大萝卜， 大白菜， 一年四季， 家裏吃的菜基本不用花钱买。 
李雲芝的菜地引起隨軍家屬們， 甚至是幹部教員們的注意， 常常成群結隊來觀看， 每當大家來時， 不管地裏什麼東西成熟了， 李雲芝都隨手摘一些， 送給大家。左邻右舍的军官家属们， 几乎所有的人，都吃过李雲芝种的各種新鲜蔬菜。 
除了种菜， 她还养了十几支鸡， 白色的来杭鸡， 黄色的九斤黄， 每天能下十几个鸡蛋。 夏天西红柿炒鸡蛋，是她们家饭桌上的常見菜，而且大家都喜歡吃。 
李雲芝在屋後還用捡来的石块磚頭搭了个小猪圈， 里面养了两只小猪， 每天用刷锅水喂它们， 已经长到七，八十斤， 她估摸着年底能长到一百多斤。 到时候杀了， 把肉醃上， 足够全家吃一年。而豬圈裏的猪粪， 又是菜地的上好肥料。 
基地裏许多干部， 都羡慕张平找了这么能干的妻子， 许多家属也有样学样， 在家属区开荒种菜， 但是都没有李雲芝種的那麼好。 
当有人向她请教时， 李雲芝都热心帮助。 因此大家都说李大嫂人好， 选她做基地的家属委员会主任。
张平少校春節前夕回家探亲，看望几年没见的父母 ， 他回去後看到村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氣氛。 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 有一半的家都锁着门。 
他向大队干部打聽， 才知道他们都出去逃荒要饭了， 以便省下口粮， 过了年开春渡荒用。 留在村裏的大多是饿的面黄肌瘦的老人， 天好时一个个出来，靠着墙根，坐着晒太阳。
张平的父母都七十多岁了， 家里的情况和其他人家差不多。 秋天分的，每人二百斤带皮的粮食， 根本不够一年食用。
张平被自己看到的事情震惊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 过去虽然也不富足， 但是人们基本上还可以吃饱穿暖， 可怎麼一下子变成這樣。 而且这是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之後，粮食都去哪儿了 ？  
一辈子在地里种庄稼的農民，居然没有足够的粮食吃， 人们饿得走路要扶着墙，上百户人家的村子， 一半的人家大過年时出去逃荒要饭， 这怎麼解釋 ？
张平對这些没有思想准备， 原来是想回来和多年未見的年迈父母，一起高高兴兴过个年， 可現實使他的打算無法實現。 
他把自己身上带的所有粮票都买了粮食， 又去集市上用比过去贵几倍的价钱， 买回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给父母留下。 他告诉父母注意身体， 他回去後再寄钱和粮票回来， 就怀着一颗坎坷不安的心情回了基地。
张平回到基地後， 无论在下面， 或是在干部的政治学习会上， 都把回老家看到的情况讲了。 他是作为一种自然情况反映说这些事的， 结果他发现， 家裏有類似情况的并非只是他一個人。 其他干部教员休假探亲回来後， 都有和他差不多的见闻和经历， 尤其是家在农村的， 情况更加严重。
张平探親回来後不久， 一天下午， 基地政治部通知，基地团以上党员干部听传达中央文件。 在會上基地司令员易木传达中央文件， 要在党内开展反对以彭德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斗争。 
文件中说： 这种右倾机会主义的主要表现， 就是攻击党的总路线， 大跃进， 人民公社三面红旗， 诬蔑当前的大好形势， 给党的光辉形象和社会主义的大好形勢抹黑。 文件要求各单位，在学习中要联系实际， 抓出本單位右倾机会主义头子彭德怀的代理人。
文件传达後， 基地政治部主任吴镇宇大校宣布了贯彻中央文件的学习计划。  基地团以上党员干部在接下来的两周裏， 每天下午集中学习， 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 学习分三个阶段， 文件学习， 联系实际， 揭发批判，要把基地裏， 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彭德怀的代理人挖出来， 彻底批到批臭。 
这些团以上的党员干部， 建国後经历了不只一次的政治运动， 从三反五反到整风反右， 对于政治运动的特点和做法已经十分熟悉。 
他们知道， 重要的是， 一要积极表态， 支持拥护每一次运动，第二就是不要引火烧身， 盡量把火引向别人。也就是说，要找出一个或几个倒霉蛋，替死鬼， 作彭德怀在基地的代理人， 把他或者他们批倒批臭， 那么别人就可以過關了。 
因此在學習會上， 每個人都高调表态， 坚决支持中央决定开展的这场鬥爭， 这场鬥爭是必要和及时的， 关系到我们党， 到底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资本主义道路的方向性，路线性的大问题。 
表态後， 就是迅速开动脑筋， 回忆周围的人当中， 谁有类似文件中提到的各种言行。 别看大家平时嘻嘻哈哈， 可是在原则问题上，这些团以上的黨員幹部們是不讲情面的。 
他们共同回忆， 互相启发，  很快矛头就指向了区队长张平，和近来几个回农村老家探過親的幹部身上， 其中張平講的最多， 他不但在下面讲， 而且在党的会议上也講過多次。 公開散布家鄉農民吃不饱， 一半的村民出外逃荒要饭的凄惨景象。 这和党内右倾机会主义的头子彭德怀的言论，不谋而合。 
而且张平的家属，在基地不但种菜， 还养鸡养猪，是典型的资本主义自发势力。 符合党内右倾机会主义頭子，在农村提倡单干， 提倡三自一包， 复辟资本主义的反动路线。 更重要的是， 他们不只是思想上有联系， 有共鸣， 而且已经付诸行動。
在基地政治部的主持下， 各个学习小组揭发材料迅速集中， 很快就确定区队长张平等三个人，有右倾机会主义言论， 而其中张平问题最严重， 他不但有言， 而且还有行。 政治部报基地党委批准， 确定在运动的第二阶段，开展对张平等人的重点批判。 
基地党委已经内定，张平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运动後期， 要根据本人认识和态度，进行组织处理， 清除出部队是肯定的， 是否戴右倾机会分子的帽子，變成無產階級專政對象， 就要看他对错误认识的程度。 
另外两个人属于认识问题， 批判後只要認識好， 可以不作组织處理。 以体现历次运动中思想批判从严， 组织处理从宽的原则。 
在宣布第二阶段学习，要集中批判张平和另外两名干部的右倾机会主义言论後， 所有的干部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己这次又過關了， 以後只要狠批张平等人就可以了。 
张平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一个小小的少校区队长，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党内右倾机会主义头子彭德怀，在基地的代理人， 他对这一切很不理解。 
但是作为党员，他还是认真听取大家对他的揭发和批判。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被冤枉了。 他坚信， 党是永远正确的。既然大家都批判自己， 那肯定是自己在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和差错。 他希望从大家的批判中， 弄清楚自己犯错误的原因。 
唯一让张平感到不理解的是， 那些平时议论中， 也和他一样，议论过家乡现在人民生活如何穷困不堪的干部们， 在批判他的时候忽然口气一变， 大讲家乡现在人民生活多么多么好。他们 闭着眼睛说瞎话， 大谈现在的市场，供应是多么的丰富， 人民的生活是多麼的好。 張平不明白，他们為什麼变的如此之快， 而且撒谎還不脸红。
张平受批判後， 回家没有给妻子讲自己受批判。 这一方面是因为党的纪律不容許， 另外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只能使她平添烦恼， 于事无补。 
他只是对妻子说 ：“ 马上把菜地平了， 把养的鸡和猪都送给附近的老乡， 自己不要再養了。 这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是富农思想， 这样作影响不好。’
聽了丈夫的话， 李雲芝没有反驳。 但是她不理解， 为什么种点菜， 养几支鸡， 就是资本主义思想 。 反正是自己吃， 送给别人吃， 又不賣了赚钱， 怎么就是富农思想呢 ？
可是她与丈夫结婚快二十年了， 耳闻目睹， 她知道中国的情况。 她近来也风闻基地正在搞运动， 听说丈夫挨批了。 因此， 她只说了一句 ：” 不种菜， 不养鸡和猪， 靠你那点工资， 连供四个小子吃饭都不够。
张平理解妻子， 也理解她的难处。 他也知道， 靠他的这点工资， 既要支援双方父母。 又要养活四个儿子， 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妻子实属不易。 
但是他认为个人生活上的困难，终究可以克服， 最重要的，还是要听党的话， 绝不能跟党唱反调。 因此他温和地对妻子说 ：“ 不要着急， 别人家不种菜， 不养鸡， 不是也过的挺好吗。  别人能过我们也能过， 有困难慢慢想办法克服。“
温顺的妻子不争辩， 他知道丈夫的难处， 在这些大事上， 他从来不与丈夫争， 只是不同意把鸡和猪送人。 
李雲芝把四个儿子從床上叫起来， 讓他们把菜地的菜全拔下来， 把菜地平了。 
她自己去鸡笼，把那十几只鸡都抓出来， 看着这些几乎每天给她下十几个鸡蛋的老母鸡， 她眼泪流出来。 最后狠狠心， 把它们都杀了。 在丈夫的帮助下， 把那两只已有八， 九十斤的猪抓出来， 用布堵住嘴， 也全杀了。
张平家的灯那天晚上亮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人们起床後， 发现张平家的菜地全平了，猪圈鸡棚也拆了。 只是在屋子後面，原来腌咸菜的大缸裏， 腌了满满的一大缸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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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10_31 0:47:1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