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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荒唐曲23

送交者: 海燕2006[♂☆★声望品衔7★☆♂] 于 2024-08-13 8:39 已读 32616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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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母亲守灵的那一晚,是梁娟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那一晚,盆里红色布条做的假火被吹风机不停的向上吹着,在灵前熊熊燃烧着。室外清亮的虫鸣在喳喳的叫着。那一刻,想起那本书《聊斋》来,想起很多鬼故事来。梁娟原来是从不读《聊斋》的,她胆子特别小,特别怕鬼。可是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昏昏睡去,母亲能托梦来找她啊,哪怕是在梦里再次相见也好啊!她真想永远把这梦当成真的,永远守在母亲身边,一世也不要醒来!


以前很讨厌宗教,因为知道那都是抚慰人心、骗人的东西。可是这一刻,她多么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啊,多么希望母亲并没有永远消失,而是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幸福的生活着。看着躺在棺材里的母亲,阴阳两隔,仿佛突然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只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母亲去了,已经发生了,自此不再相见。另一件是自己也去了。突然就没有了对死亡原本该有的那种恐惧,那也许是一种更好的归宿吧,离开这个世界,却与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


突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世上所有的母亲当中,原来自己的母亲才是最爱她孩子的那个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母亲曾经那样的爱过自己,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和遗憾的呢?如果有一天,当自己真的也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将并没有什么可以悲伤的,那正是母亲在召唤自己呢。在天国里,母亲慈祥的笑脸又一次浮现在她面前,那何尝不是她所期待的?


这天晚上,梁娟果然梦见了母亲,像是她又躺在母亲怀里,自己还是那个孩子呢,温柔、慈爱。妈妈的怀抱真温暖呀,有妈的人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梦境里,是在政府终于给修好的新房子里,母亲上午忙着整理刚买来的蔬菜货物,下午要拿去卖。平常的时候,梁娟要是见着母亲,总会搂着母亲的肩膀,或拉着母亲的手,在她周围蹦蹦跳跳的缠绕着,这位妇人是多么可爱啊!


可是这一天,梁娟紧紧地搂着母亲,不忍放手,在她的脸颊上亲热地亲吻着,跟她说:“姆妈,十年以后,等我长大了,有钱了,我也要在城里买套房子,接您过去住,让您享福。要是没有钱,哪怕就是贷款借钱,我也一定要买套房子,让您过上好日子!”母亲开心、欣慰的笑了。她的心愿了了!


从梦中醒来,梁娟回忆梦里,在梦中,她站着看见母亲,她好开心,她坐着看见母亲,她也好开心。要是能回到过去,回到房子还没倒塌之前,回到小时候,哪怕永远不出家门,但只要能跟母亲生活在一起,重新过上那种平静温馨,充满了慈爱的日子,该多好啊!我是多么爱您啊,我的母亲!梁娟眼中不断地滑落着泪水,但她却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愿意醒来。


可是,睡梦终究是要醒来,终究是要睡不着。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梁娟心里充满了愧疚,在母亲生前从来没能好好孝敬过她,没有赚过钱,让她享过自己的福,不像姐姐,现在已经在上班赚钱了。犹记得姐姐第一次发工资回来,把钱交给母亲时,母亲是多么开心啊!


又一天放学回家,梁娟发现姐姐竟用她在宾馆打工赚来的钱,买了一台洗衣机,那一天,母亲又是多么高兴啊!呵呵,全家都高兴坏了,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家里终于又添新电器了,这是姐姐几个月来攒下的辛苦钱,妈妈终于可以不用再常年累月的洗衣服了,冬天的水多冷啊,她布满老茧的手总算可以舒服一点了。


母亲是很慈祥的,在梁娟的印象里,她要么是笑着看着女儿,要么是默默地照顾着她和姐姐,照顾着这个家。在梁娟总共的记忆里,母亲也就打过她两回,都是气不过,扇了她一巴掌。而那两回梁娟都很服气,认为打的好,实在该打。一回是梁娟初一时,穷的没有裤子穿,没有长裤。除了校服,梁娟总共就只有一条绿色的长裤,既不薄也不厚,这样就能从冬到夏一年四季都穿着了。


那一回是好不容易,梁娟大半年都没买过新裤子了,都是穿姐姐的,家里省了几个月,从柴米油盐里抠出来的钱。梁娟也盼了好久,二十块钱。母亲亲自带她去扯的布,选了鲜亮的紫色的一块布,与绿色不同,好让同学们晓得原来她有两条裤子。然后去裁缝店里做成了裤子,梁娟欢天喜地的。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幼稚,你都十三岁了,怎么还像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是夏天,天气很热,梁娟全家都是睡地板的,凉快。可是家里有老鼠,并不怕人,晚上总是蹿来蹿去。那天晚上,梁娟睡着睡着,看着旁边的木头门,门缝底下被老鼠咬出了缺口,它们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梁娟感受着风呼呼地从门缝里吹进来,心想:“真讨厌,这些耗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三更半夜的出来吵人!”便爬起来把脱下来搁在头边的裤子堵住了门缝上,心想:“这回你总进不来了吧。”


第二天起来一看,裤子竟被咬出了两个洞,可怜那条新裤子梁娟才刚穿了两天,还没到第三天呢!至今梁娟都没想明白,家里一直闹耗子,怎么自己有旧裤子的时候从没去堵过,偏偏换上新裤子的时候竟做下了这样的蠢事?是高兴的忘了形?还是突然间变蠢了?总之,当时她也是懊恼的很。母亲实在气不过,才打了她。


跟母亲一比,父亲脾气就差很多了,动不动就要打人,梁娟小时候最怕的事情就是吃饭时摔了碗,那肯定要挨打。要是春夏之交患了病咳嗽,要赶紧跑出家门去,远远的不敢让父亲听见,因为他听见了肯定要骂人,说她们不听话,没有加衣服。姐姐小时候就差点被他用铁棍把腿打断过,梁娟自己五六岁的年纪,便不知被他用烟头烫过多少回,那都是她最恐怖的记忆。童年,梁娟是很怕父亲的。


母亲则不同,温婉、柔和。梁娟记忆里,家里虽然很穷,但一月总还能吃上一回猪肉的。家里人爱吃辣椒,便总是青椒炒肉。梁娟从来没有一次,见母亲吃过肉,她总是吃着青椒。梁娟心里想:“原来妈妈喜欢吃辣椒呀。”可两姐妹却吃的可香了,还听妈妈一个劲地劝:“多吃点,吃饱点,吃不完,明儿就馊了。”两姐妹“嗯,嗯。”地猛点着头。家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母亲自己热的汗湿透了衣服,却给两姐妹扇着扇子,在旁边慈祥地看着女儿。


是的,梁娟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位母亲,从来不顾自己,只想着她的孩子们!梁娟和姐姐自然自私,哪管其他,只管着自己好吃。但梁娟是从来不吃肥肉的,即使现在也这样,实在太油腻了,吃不下去。姐姐自然也不爱吃肥肉,便剩在了碗里。母亲把肉让给了她的孩子们,但肥肉却不能丢,她这时候才会吃下,这是她十几年里除了过节,唯一吃肉的时候。


第二回是有一段时间妈妈卖黄鳝,专门学了杀黄鳝的手艺,把鲜活的黄鳝挑到市场上,杀了卖肉。那天母亲从邻居那里收购了黄鳝来,装在桶里,第二天就要挑出去卖。那天晚上,家里人都睡着了,梁娟半夜上卫生间,发现桶里的黄鳝都伸长了脖子探头出来换气,吐着泡泡。这还不算,好多都从桶里跳了出来,蹦到了地上。梁娟心想:“真讨厌,没了水不就干死了么?”便拿个盆子把桶口给罩住了,严丝合缝,不让它们出来。谁想第二天黄鳝就死了大半,母亲气的不行,才打了梁娟,梁娟也很为自己的愚蠢悔恨,至今她也不知道那次母亲到底亏了多少钱。


母亲是很少打梁娟的,她舍不得,舍不得打她的孩子!梁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自己大概六七岁时,已经不记得当时犯了什么错,或许是考试不及格,或许是别的什么事情,只记得当时父亲要打她,她害怕,便跑出了家门,母亲不放心,追了出来。


那是个夜晚,大雨滂沱,路面昏暗又泥泞。虽然梁娟是个孩子,母亲却跑不过她,母亲身体有病,一直身体不好。但梁娟却不敢真个的把母亲给甩丢了,便只能哭着,不远不近的把母亲吊着。她其实想回去呢,只是害怕,边跑边哭哭啼啼地不停抹着眼泪。母亲追不上梁娟,三更半夜的,又怕她不回去,便急的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在后面追着喊:“你再跑,再跑我就打死你!”然后梁娟就听到母亲手中的石头砸在了她自己的脚底下…


是的,母亲是舍不得打她的孩子的!即使梁娟当时才只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可这段记忆仍成了她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母亲对她的爱,是多么伟大啊!曾经有一回写作文,当时老师读的范文里写着:“一位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下着雨,打着伞,孩子没事,母亲却半边身子都湿了。”梁娟当时就在想:“恐怕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爱,一点都不比别人逊色吧!”


是的,曾经同学们聊起天来,某某母亲是位医生,某某母亲是位工程师,某某母亲又是位老师,大家都好生羡慕。可自己母亲却只是做过保姆,去摆摊卖菜,梁娟跟同学们聊天时也自卑过,羞于启齿,看不起母亲的这一行当。但是当现在母亲去了后,再回想起来,她感到愧对母亲,正是她靠着摆摊,才养活了全家。


母亲卖菜,虽然赚不到多少钱,全家却都是靠她这一份活计才养活的!全家四口人分工,都来帮忙,都加入了这一行当。梁娟和姐姐放假、放学之余也会经常帮忙母亲售卖,减轻母亲劳苦,让她多休息一下。其实她也没怎么休息,又去忙别的活计。要么就多摆一个摊,分开摆,以期多卖点货物,多赚点钱。


那个时候母亲辛苦一个月,也有两三百块钱的收入,加上父亲种地,刚刚够一家勉强维持生活。每当看到女儿吃不饱,穿不暖,或者没钱置办书本文具时,母亲总是拉着梁娟的手,摸着她的头,哭着跟她说:“满仔,是姆妈没用,没的能力。”


这时候梁娟总是乖巧的躺在母亲怀里,拍拍她的肩,宽慰她说:“没事,我找同学借就好了,是一样的。”而当母亲要是哪天生意好,赚了钱,又会高兴的对女儿说:“瞧,摆摊也能赚钱,摆的好了,十块钱天,好耍个样!”既像是鼓舞女儿,又像是在鼓舞她自己。现在,每当梁娟回忆起这些话,她都要泪流满面。


母亲挑着担子四处奔走卖着蔬菜,但到了固定的季节,也会卖上时鲜的水果,一根扁担走天下,那承载了梁娟童年太多的回忆。有多少次她礼拜六、礼拜天放学在家,无聊中便跟着母亲一起上街,行走在不同的地点,大街小巷。母亲摆摊,她就在旁边看书、写作业。


梁娟当时就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后决不能像母亲一样,做个文盲,摆一辈子摊,这样的人生多悲惨呢。可是时至今日,这却成了她最美好的记忆。想起曾经活跃在大街小巷的那个身影,如今扁担还在,母亲却不在了。现在每当她在街上遇到挑担的小贩,或是摆摊卖蔬菜的摊子,她都会伫足,呆呆的看着他们,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来到了母亲面前。


往事无法挽留,只能追亿,梁娟眼前浮现着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就仿佛是在看着过去的自己。街道还能回去,可那道身影却永远再也回不去了。她浑身颤抖,泪水不断的滑落下来,视线早已一片模糊,心中是无尽的痛苦与悲伤。


那时每天早上起来,都是梁娟负责生火。家里烧煤,但是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总是要熄火的,为的便是省煤。家里收入少的可怜,也就一月四五百块,母亲两百多,父亲三百多。而煤钱就要七八十呢。而若是碰到哪个月又涨了,每个月就又多出了十几块钱。为了省钱,父母便去买了压煤的模子,自己去买来煤渣,然后和了黄泥,掺了水,手动生产蜂窝煤。然后一堆堆的摆放在院子里晒干。


但就是这样辛苦,平均下来一天也要烧5砣煤,一个月要150砣,省下来的煤钱却只比原来少了十几块。但好在减去涨价的十几块,一共比周围别的邻居们省了二十几块了。那时由于煤价时常涨,大家都报怨说烧不起,而梁娟家因为有煤模子,自己生产省了钱,邻居们好生羡慕,便纷纷来借。让姐妹俩好有成就感,心里好生得意。


但即使这样,家里也不敢胡烧浪费,晚上七八点钟就得断火,直到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梁娟和姐姐是有分工的,梁娟个子小,挑不动水,每天早上便是由姐姐负责去两三百米远的河边挑四五担水,然后把家里的水缸装满。梁娟也逞过强,挑过一次,可是晃得她扭扭歪歪,肩膀好痛,泼泼撒撒,站立不稳。姐姐当时在旁边扶着,看着梁娟的狼狈样,都拍着手快笑死了。之后梁娟就再也不敢逞强了。


梁娟自己则老实待在家里,用斧子把木柴劈碎,然后一根根的放炉子里摆满一圈,然后用火柴点燃。等火烧旺后,用煤夹子夹了一砣蜂窝煤上去,等煤烧起来后,就可以做饭了。每天早上做的饭是固定的,只做两姐妹的饭,父母的并不用做。妈妈早在凌晨三点,还天黑的时候就进货去了,并不吃早饭。她必须去那么早,为的是能在早市上挑选上好的蔬菜进行贩卖。


而爸爸去田里种地的时间还早,起不了那么早。只有姐妹俩因为要去上学,路程很远,骑单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才不得不起这么早。而吃的早饭都是昨天特意留下来的剩饭,这样只要一加热就可以吃了,节省时间。而且并没有任何的菜肴,只是在饭里加一点猪油,再撒上一点盐巴就可以了,叫“盐炒饭”。梁娟每回都在想:“要是能放个鸡蛋下去,炒一份蛋炒饭,该多香啊!”想着想着,她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可是家里总共才两只老母鸡,那都是家里的宝贝,即使下了蛋,也是要让母亲珍而重之的拿去集市上换钱的,很少能自己吃,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回,要么是病了时补充营养,要么是过节时改善伙食。而姐妹俩平日里即使吃素菜,都只是晚上回家后那一顿才有,早餐都是没菜的。


家里吃肉是看情况的,地里的收成好,打了粮食,换了钱,姐妹俩就能每个月都吃一顿肉。若是收成不好,家里拮据,就要好几个月才能吃上一顿。而最好吃的鸡肉,家里每年都是固定的,一年都是两只,都是公鸡,而母鸡要留着下蛋。这些鸡都是梁娟家自己养的,通常不过七八只,逢姐妹俩每年生日,家里必杀一只公鸡,炖了后,给姐妹俩一人一只鸡腿,这是梁娟记忆里最美的美味。


而过年时,家里也会杀两只鸡,作为年货,从大年初一吃到十五元宵节。而这时候,家里剩余的鸡,父亲总会抓最肥的两只,到村长家去送礼,以换回来年,村长对家里农田在新品种的种子购买、施水施肥等农活安排上的照顾。


而平常家里要是没菜,姐妹俩最喜欢吃的就是妈妈腌的坛子菜了。那都是妈妈平常卖的蔬菜卖不完,不腌就要坏了,才干脆腌了的。把坛边沿浸在水里密封的盖子一揭开,好香啊!不同的坛子里面有各种不同的菜:刀豆、荞头、生姜、白菜、辣椒、豆条、萝卜、雪里红…


梁娟最喜欢吃的就是生姜和辣椒了,可是生姜好贵啊,即使做腌菜,家里也不能多腌,只有一丁点,甚至还要拿腌好后的生姜,去摆摊卖掉换钱。梁娟每回吃都只能吃极小的一块,然后辣得一小块就要极舍不得的在嘴里细嚼慢咽,然后吞咽上两碗米饭,然后再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另外一顿。


然而辣椒就便宜多了,价钱只是生姜的十分之一,家里种的多,舍得吃,可以经常吃。那个时候梁娟总是迫不及待的把坛盖揭开,闻闻菜香,看是不是已经腌制好了,熟透了可以吃了。这时母亲就会抱怨女儿:“莫经常揭,看揭多了空气跑进去了,就坏了。”


而若是好了,腌制熟了后,可以吃了时,梁娟总是舍不得放下筷子,闭上那张馋虫的嘴。当她辣得倒在凉席上打滚,抱着肚子“哎哟!”喊疼时,妈妈会责怪的着急查看,帮她揉着肚子,埋怨她:“叫你不要多吃,偏要吃!”而这时姐姐则会在旁边拍着小手笑道:“活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等到过了半个小时,梁娟疼的好些了,坐了起来,姐姐又故意地夹上个辣椒,笑嘻嘻地凑到妹妹跟前,摇头晃脑闻着香味,笑说:“好香!”再轻轻地咬上一口,闭着眼回味无穷,问妹妹:“你还吃不?”这时候梁娟就会怯怯地摇摇头:“再不敢了。”然后又心不甘情不愿的使劲吞咽着口水,看得姐姐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而在梁娟的记忆里,曾经,家里还有更好吃的,那是家里土地还没有卖掉之前,家里经济条件还稍好一点的时节。那时父亲偶尔去城里办事,家里为了省事,有时候便不做菜。父亲从城里带回来一块钱的臭豆腐,两毛五一块,一块钱是四块。然后来家之后,在姐妹俩的焦灼等待中,米饭煮熟了之后,配上白灿灿香喷喷的米饭,姐妹俩一人两块。而父母却没有菜,只吃白米饭。


这时候,妈妈就会自己用开水泡着米饭,在旁边看女儿吃得高兴。父亲则把盛臭豆腐的塑料袋里的剩余的一点油脂酱料倒在碗里,拌起饭来。姐妹俩这时可高兴坏了,每块臭豆腐都能吃一碗饭,整整两大碗。


但这还不是最香的,最香的是父亲带姐妹俩上城里买卤菜的时候。父亲有时去卖庄稼,意外粮食涨价换了更多钱时,他总会兴高采烈的叫上女儿们:“走,满仔,上街买卤肉去。”这时姐妹俩就会兴奋地丢下作业,拍着小手,欢天喜地的跟在像个大英雄似的父亲身后,喜气洋洋的上街。


卤肉摊的邓老伯手艺最好了,家里曾经买过的有两种:猪肚是4块5一斤,牛肚是5块5。这时买上一斤猪肚或牛肚,邓伯用秤称好后,再用刀切成细丝,再用红油、香蒜末、香菜末、辣椒粉、酱汁一浇,那么一拌,那香蒜的香味和那肉香,简直能香飘五里,弥满一街。而这时候,父亲总是说:“回家再吃,这是咱们今晚的菜了。”得意的拎着塑料袋走在前面。


而姐妹俩这时则总像小馋鬼似的,流着口水跟在后面,总是拉着父亲的袖子缠着他:“老伢,先给块尝尝,尝尝,好久没吃了。”然后父亲笑着打开袋子,姐妹俩各用手指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细嚼起那人间美味,一脸的陶醉。这时候,梁娟甚至会吝啬得把自己沾满辣椒汁的手指头吸吮个干净。等走不了几步,姐妹俩又会千好伢万好伢的央求,扯着他的衣摆,或是衣袖,不让他走,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只求能再吃上一块。于是在姐妹俩轮流祸害之下,走走停停,等到了家里,一袋卤肉就已经去掉一半了。


也有的时候,父亲会把不知在哪捡来的铜线拎回家,然后用火烧掉外面的绝缘皮,把里面黄灿灿的黄铜收集起来,碾成一堆,再用秤称一称,看有多重了。那时黄铜很贵,卖废品5块钱一斤呢。要是够重了,够了一斤,就也是一家有可以吃卤肉的时候。这时候,不管那大火熏得人黑烟有多呛,多么刺鼻,梁娟总是蹲在旁边,用小手支着下巴,充满期待的观看。只是积满一斤很难,通常几个月也积攒不到。而像家里平时用完的牙膏皮子,因为是铝做的,就也要卷起来留存收积起来,准备卖钱的,不能随意丢弃。


村里有一户可怜的邻居,家境比梁娟家还要贫困得多,政府可怜他们,给他们家发放了每月八十块钱的低保。家里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却也没有什么钱寄回来,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照顾着姐弟两人。那爷爷早已年迈,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家里便没有什么吃的。因此那姐姐在当时已经十八岁了,上了高中,但是身高却一直只有一米三几,还没有当时已经上小学的梁娟高。


因为营养不良,患了骨疾,那姐姐成了侏儒。且因无钱医治,十三岁时便已如此,从此再也没有长高过,已经五年了。那姐姐拿着政府可怜他们,发的那点低保金,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拿这些钱去多买点粮食,多买些蔬菜、肉类,补充一下营养,把身体养好一些,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但就没钱去交学费,就得辍学在家,停止她心爱的学业。因为在学校里,读书不仅是她将来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老师同学们也并没有歧视她,反而帮助鼓励她。


而另一条就是继续学业,但注定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但她就再也没有条件去改善伙食营养,她的身体就得继续畸形下去,永远没有了恢复的希望。结果她两条路都没有选,而是在自己继续上学的同时,把余下来的钱全部都给弟弟买了好吃的,给弟弟补充营养,不希望她唯一的最爱的弟弟,也走上她的老路,成为残疾。而她自己整整五年来每餐每顿都只吃白米饭加辣椒酱,从来不肯多吃一口营养物品。终于在她迎来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她心仪的大学那一天,这个女孩子也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重危不治了。


但她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她早知道,她是没有钱去交大学学费的,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读。而能坚持到她考上这所学校,就已经是她人生的胜利了。在送这个女孩子入坟茔的丧礼上,她的爷爷弟弟、父母都哭得惊天动地的,来的左邻右舍、老师同学们也都很伤心。但这个女孩子生前并不怪罪她的父母,他们都是文盲,在这个世界上挣不到钱,又有什么办法?


梁娟也很同情梁如絮姐姐的故事,所以梁娟家深以为戒,在吃上并不省钱。姐妹俩身体也长的不错,个子高高的,姐姐还在上初中时,就已长到一米六几,而妹妹还在上小学时,就已长到一米四几。父母很体贴孩子,怕姐妹俩在同学们面前丢脸,所以中午在学校吃的那一顿,总是把餐费准备的足足的,从没让姐妹俩饿过一顿。而听妈妈讲,她小时候就经常挨饿,吃不饱。而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碰上三年自然灾害,甚至饿得吃观音土呢。所以早早的就得了肠胃病,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就去世了,导致姐妹俩都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一面。


妈妈家里有四个孩子,妈妈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二弟、三妹、四妹。而最小的两个妹妹与她这个大姐,年岁差得太远,隔了整整十几岁。每当妈妈在梁娟面前说起她已经过世的外公外婆,妈妈总是哭得很伤心,泪流满面。听得出来,外公外婆那时很苦:吃不饱饭,饿得面黄肌瘦的;每天被生产队拉去工地上修水坝,只赚一个工分。


但外公外婆即使在那么艰难的岁月里,吃树皮、吃草根、啃观音土,却依然深爱着他们的孩子。听着母亲叙述着她小时候的那么多趣事,挖野菜、在河里捉小鱼,那一件件、一桩桩让人啼笑皆非,却又充满了童真的往事,梁娟知道,母亲童年是快乐的。似乎每一个人的童年,即使生活再艰难,人总是快乐的,这是人的天性。在述说这些的时候,妈妈眼角带着笑意,只是她的思绪一旦跳到她已逝的父母,却又转为了黯然神伤。


家里院子虽然很大,可是屋子都用来当粮仓了,能住的就一间房。姐妹俩只能跟母亲一起睡,妈妈为了让女儿们睡得舒服一点,总是尽量贴着床沿。有时候关灯后,姐妹俩总是缠着让妈妈给她们讲故事,而妈妈即使干了一天的农活,已经很累了,可还是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讲述着,直到把她们哄睡了为止,所以妈妈的往事给梁娟讲了很多很多。


到了妈妈七岁那年,梁娟的舅舅出生了,妈妈便没有以前那么快活了,要开始干农活、带兄弟了。接着就是到了妈妈的十几岁,她的好日子就戛然而止,到头了。父母双双离世,只剩下年幼的弟弟和两个婴儿大小的妹妹。家里再也没了别的亲人,失去顶梁柱的蒋家好像天塌了一样,妈妈哭得昏天暗地,却毫无办法,只得放弃了只读到小学三年级的学,辍学上生产队、上城里工地上去打工,以养活年幼的三个弟弟妹妹。


在实际上,从梁娟看到大姨小姨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这个大姐年轻时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她其实几乎是像母亲一样抚养着她们,含辛茹苦,把她们带大。而其实靠母亲一个人,根本就养活不了他们,他们三个还能把初中读完,健健康康的长大,活了下来,靠的还是善良的邻居们可怜他们一家,帮衬了一把。


而母亲为了照顾他们,磋砣到了二十八岁上才嫁人,这在早婚的农村地区,是极其罕见的。所以梁娟是在母亲近三十岁上,才生下她来。


当梁娟听母亲在叙述这些时,看到母亲眼中的光彩,看到母亲对外公外婆的热爱。心里就在想:“外公外婆一定很爱他们的孩子,才能让母亲那样的爱着他们。而自己有一个这么爱自己的妈妈,自己也一定要好好爱她!”


然后到梁娟两三岁大,会走路,不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时候。母亲除了种地之余,为了家里生计,也会到建筑工地上去干活,挑砖头,上楼层。那时她还没有摆摊。那时候挑砖头的酬劳真微薄啊,一个砖头远远抵不了一分钱!而母亲一筐几十块的撂,两筐一担,挑了两百多斤的一担砖上四五楼,才赚一毛钱!而母亲一天咬牙来回挑上几十趟,一天也不过才只挣几块钱,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当上楼梯时,她不得不用一手扶着,才能维持稳定,不至于跌倒,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楼顶。汗水浸透了她的全身,而她却没有丝毫可以歇息的时间,最多只能在酷热的大太阳底下戴上一顶遮阳的草帽,喝一口自带的开水。而那时候,她还要养育她的孩子,母亲是多么辛苦啊!每当梁娟听到妈妈讲这些故事时,她总不由得伤心难过,难受的哭了起来。


家里一直烧煤,为了省钱,妈妈经常步行到十五公里之外的铁路边,在呼啸而过的铁路线上,去捡那些煤车偶尔掉落下来的煤渣煤块。有一天晚上,天色太暗了,早已天黑,而妈妈还在为家里没有煤烧而着急。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打着手电筒还在继续寻找。


晚上九点多,忽然一辆煤车“哐当哐当”的驶来。妈妈的脸上扬起了希望,她已经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此时终于有煤渣可捡了。由于怕被别的捡煤的人抢先捡到,她不得不飞奔着快步跑了过去,可是由于她太低头专注于脚下,不幸被驶动的煤车撞倒。幸好那一次火车开的并不是很快,妈妈才没有丧生在车轮之下,只是休养了两个多月的伤,才终于好了,但她的身体也是在那一次才越来越差,留下了后遗症。而当妈妈述说这些往事时,在姐妹俩耳中听来,又是多么地惊心动魄!


梁娟犹记得她10岁那年,母亲本在街上摆摊卖菜,却突然被同在街上摆摊的同行们扶了回来,说是母亲累倒了,发了病,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受不了痛,倒在了地上,她们才把她扶了回来。妈妈那时挑的蔬菜担子,最多也不过百把来斤,已远不如她年轻时,挑砖时的两百多斤了,可仍然累成这样,可见她身体当时已有多差了。长年累月的辛劳已经让她的身体累垮了。


而最可悲的是,即使妈妈累成这样,都吐血了,家里也是束手无策,毫无一丝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家里吃饭都没钱,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一日不干活,下一顿都没了着落,又哪有钱去看病啊?梁娟着急地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去医生那里看看吧。”可妈妈只是艰难地摇摇头,微笑着说:“没事,休息一下子就好了。”是的,妈妈耽误不得她的生计,即使吐血了,她也只是换得了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仍然要下地干活,出摊摆菜了。只不过她挑菜的担子暂时轻了许多,没有平时那么重罢了。而当梁娟回忆起这些事时,又是多么令人黯然神伤。


因为学校的伙食很便宜,并不比从家里带饭去,会贵上什么,所以姐妹俩从不带饭。虽然比不上别的同学点餐时大鱼大肉,但点个荷包蛋、青菜什么的,还是吃得起的。不像班里有的比她们更穷的同学,每天只在食堂里打饭,却自带着一瓶腐乳,一吃就吃上半个月,要好得多了。


贴主:海燕2006于2024_08_13 9:35:5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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