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水充足。到了复活节前后，森林里便蘑菇丛生，俯首皆是。那日风和气爽，艳阳高照，背起双肩包就去山中采蘑菇。山林里的蘑菇种类繁多，奇形怪状，五颜六色。有的肥头大耳，有的纤细苗条，有的灰头土脸，有的色彩鲜艳。它们多生于断木、腐叶之上，隐藏在树荫、草丛之中。采蘑菇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因为如果错采了毒蘑菇，搞不好就得伸腿儿瞪眼翘辫子，嗝儿屁朝凉晒太阳。有些毒蘑菇很容易辨认，比如红毒鹅膏菌，亭亭玉立，宛如穿着红色舞裙的少女，踮着脚尖在林中跳着春天的芭蕾。对这个我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但是，也有的毒蘑菇长得比较低调，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其实蔫巴坏，恶得出格，毒得变态。比如，有一种蘑菇，菌肉肥厚，呈扇子装，表面赭黄色，菌丝乳白色，样子乍一看去，就像是发育超常的平菇，至少是它的姑表亲吧。然而，它的神经毒素强到只要吃一口就可以让你产生幻觉，精神错乱，丧失神智，甚至驾鹤西游。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没像神农他老人家一样那么有为科学献身的精神，遍尝百草。神农被毒过去还能醒来，因为他是神仙；我要是倒下，再不会起来，顶多被人叫做傻瓜蠢才，哪算得上血染的风采？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之所以忍住了没拿回家去做小鸡炖蘑菇，是因为我发现这东西真是猪狗不亲，虫蛇不爱，连那么嘴馋的吃货蜗牛都不啃它，我就知道它们绝不是等闲之辈。
由于毒蘑菇理论上比好蘑菇种类多，我又没有办法认清楚全部的毒蘑菇，所以我的原则是绝不要贪得无厌，凡是没把握的，一律放过。宁可错过一千，绝不错采一个。灵芝之类的我也见了不少，但是硬邦邦的板结在朽木之上，和块像云彩似的木头差不多，看不出来有什么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功效，所以我是懒得理会的。最让我垂涎三尺的，是长在松树下的松蕈。松蕈又叫松菇，松口蘑等，必须生于松树之下，与松根共生。与其他蘑菇比起来，身份比较高，仿佛隐者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极难寻觅。我跋山涉水，漫步林间，一脚深一脚浅，扶着树干一棵棵搜索向前。林子里有很多野生动物，除了天上的各种飞鸟，偶尔还会遇到梅花鹿、小松鼠、小狐狸。鼹鼠一般是看不到的，不过它们经常会挖出一排排的小土堆留在草地上。最倒霉的是遇到了一头野猪，惊慌失措之下我大吼一声，连滚带爬转身就跑。惊恐之余回头一看，见野猪也在屁滚尿流地没命逃窜。霎时间我感到很受侮辱，心想妈妈滴难道老子比你还难看？你个妈妈滴你跑个什么劲儿呀你跑？
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株松蘑，我欢天喜地跑过去，却发现一只大蜗牛抱着它正啃呢。菌伞都被啃光了，只剩下菌柄，气得我一脚把蜗牛踢飞，这才算有了第一个收获。蜗牛也知道松蕈是好东西，经常会捷足先登。德国的蜗牛一个能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一颗松菇也就够它一顿饭的。最后，虽然找到了十几棵，可惜都是被啃得残破不全，而且上面沾满了蜗牛分泌的粘液，恶心得很。不过，好在一来反正必须要把松菇表面的黑皮洗掉才能食用，二来蜗牛吃过的蘑菇说明肯定没有农药残留，属于纯天然绿色食品，这就算它给蘑菇开个证明好了。眼看着收获不少了，我正打算打道回府，突然发现前方的老松树下似乎有个像是蘑菇的东西。这东西菌柄肥大，菌伞不宽，黑不溜秋，撲撲楞楞、直挺挺地竖在那里，感觉多少有点儿眼熟，看久了又似乎有点儿少儿不宜。凭着我的经验，这就是我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一棵保存完好的松菇。我贼头贼脑地环顾一下四周，看看没有野猪，也没有蜗牛，于是拿出小刀，从根部轻轻割下，小心翼翼地放进小竹篓里，再塞进双肩包。我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原路返回。
一路上忙着找蘑菇，没注意沿途的景色。现在沿着溪水踏上归途，却发现四外美景如画。山中的迎春花开得晚些，但这时候正开得最盛，满树金黄，倒映在溪水中，被射进林间的阳光一照，明丽得耀眼。雏菊遍布草地，斑斑点点，如撒落满天星。蜜蜂和蝴蝶飞来飞去，寻找着红花采蜜。山林幽静，微微有湿热的潮气从脚下的大地中蒸腾而起。鸟儿啁啾，杜鹃啼血，透过茂密树枝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天鹅在蓝天上翱翔。我走过山间的小桥，天边的晚霞如凤翼垂天。我站在崖边看云海，倚在桥头看水流，看夕阳西下，看大雁北归。大雁排成一线，越飞越远，渐渐地淡出我的视线，只留下天边的暮霭，如此地温柔敦厚，仿佛是来自故乡的云彩。
 
诗曰：


流水恋迎春，高山挽东君。
盈盈芳满树，灿灿水生金。
晨星缀碧草，蜂蝶觅红裙。
啾啾黄鸟啼，微微暖气薰。
鸿鹄翔天外，子规匿幽林。
倚桥观沧海，俯首采松蕈。
心意随风远，晚霞伴日新。
望断飞雁处，似有故乡云。



注释：

晨星：白色的雏菊

沧海：云海

2005年04月09日，创作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黑森州，达姆施塔特


贴主:朝花夕拾myzlj于2024_08_01 6:49:0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