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兒時瑣記】    第二章    第四節

切糕，蘿蔔賽梨和醬豬蹄
一九五零年， 解放一年的北平， 改名北京。 人民政府接管北京市。 新政權有太多大事要办， 对一般百姓生活，工作， 来不及， 也没精力，作太多干预和改变。 接下幾年裏， 社会生活变化不大， 基本一切照旧。  

对新政权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普通老百姓， 也不寄希望新政权， 马上就可以给他们工作，生活， 带来多大改变。  因此在开始，欢欣鼓舞一阵子以後， 也就归于平静。   还是吃饭要紧，  原来怎么活的， 现在就还怎么活。   

因此北平街头， 原來到处可見，賣各种吃食的小贩， 照樣出現，他們是北平街道，胡同裏面，一道特殊街景。 

这些小贩中，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 特別有老北平特色， 就是北平的切糕， 我們住處附近， 就有一个推独轮车卖切糕的， 白鬍子老头， 幾乎每天出現 。

他的独轮车，上面一块木板，像家庭使用的案板， 只是尺寸大很多。 蒸好的切糕，放在上面。 为了保暖， 上面還盖个小棉被。 

卖切糕老头，把独轮车停在街头， 把盖切糕棉被掀开一角， 让切糕露出一部分， 供人欣賞 。 切糕侧面， 可以清楚看出， 白糯米面作的， 分上下两层， 中间一层红红的小豆馅， 上面，點綴著大红枣， 看上去诱人， 引人食慾。
  
对这种切糕， 我虽然看着眼馋， 卻不敢貿然買來吃， 因為媽媽囑咐，一直深刻印在腦子裡， 【外面吃食不乾淨， 吃了會生病】 。

有一次， 饞的實在有點忍不住了， 回去對媽媽說：“  外面有個老頭賣切糕， 看著可好吃了， 還特乾淨。 ”

雖然我有時也挺狡猾， 矇他們。 但我哪點小心思，媽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很少揭穿我。 

媽媽聽後說 ：“ 想吃切糕了吧， 走，帶媽媽看看去。 ”

到了外面賣切糕的攤位， 那兒圍了不少人， 有買了吃的， 有看熱鬧的。 

媽媽說：“  你說切糕特乾淨， 可你看看， 盯在上面的， 亂哄哄飛著的， 🪰 蒼蠅了嗎？ ”

我仔細一看， 果不其然， 怎麼我過去就沒注意呢？  

媽媽說：“  你還記得媽媽跟你說過嗎 ？蒼蠅會傳染疾病。 蒼蠅到處亂飛， 到廁所盯完大便， 再盯切糕， 那切糕還能吃嗎 ？”

聽媽媽說完， 我想起廁所裡， 到處亂飛， 盯在大便上的紅頭綠豆蠅，突然噁心起來。 腦子裡出現切糕， 大便， 大便， 切糕，切糕即是大便， 大便即是切糕， 大便， 切糕， 漫天飛舞，交映成輝，最後都是大便，頓時食慾蕩然，從此對切糕興趣全無。 

媽媽接著說 ：“  你再看看蓋切糕的棉被， 上面那一圈圈黃色的東西， 和你小時候尿炕的褥子， 像不像 ？ 你再看看， 老爺爺的指甲， 裡面藏了多少黑泥  ？”

讓媽媽這麼一說， 我好像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麼明顯的事， 我過去怎麼就沒看到呢？

回家後， 媽媽說 ：“  我多次給你說， 不要買外面的吃食， 不是不讓你買，不是怕花錢， 就是怕你們生病。 記著， 病從口入， 禍從口出。 ”

媽媽的話， 在我頭腦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就像刻在石碑上的字。 在以後漫長歲月生涯， 對食物， 有了一種近乎挑剔， 別人無法理解的潔癖，  基本上不吃外面食物。 而【病從口人】， 這幾個字， 已經刻在腦子裡。 

媽媽說：“  你想吃切糕， 媽媽也會做， 過幾天， 媽媽做給你們吃。”

媽媽沒有失言， 幾天後， 放學回家， 桌子上， 用沙籠蓋著一個黃色切糕， 豆餡， 紅棗， 和那個白鬍子老頭賣的並無二致， 只是切糕是黃色的， 不是白的。 

媽媽解釋， 沒買到江米面，就先用家裡有的， 做粘豆包的黍子面， 所以切糕是黃的， 不過味道一樣。 媽媽給我切下一塊， 有點粘牙， 真好吃。

和卖切糕相映成辉，是摆摊卖烤白薯的一个老头， 鬍子拉碴， 像個活張飛。 从秋天开始卖， 整个冬季生意不停， 一直卖到第二年开春。 他有一个用汽油桶改作的烤炉， 把白薯放在裏面烤。  每次路过他的烤炉， 烤白薯的香气， 都让我忍不住多吸几口。 

可是， 用媽媽教我的觀察方法，仔細觀察了他的烤爐， 他的手， 發現這也非可食之物。 我回家跟媽媽說：“  那個賣烤白薯老頭， 烤白薯的熱氣真香， 可是白薯卻不能吃， 太髒，我查過了。”

媽媽聽後很高興， 用手拍拍我腦袋，說：  “  孺子可教，孩子， 長大了。。。。。。”  我看她眼睛又有點紅。 

後來， 每到秋天， 新白薯上市， 我們家白薯的吃法， 就一改過去， 老是蒸著吃的傳統， 出現了烤白薯選項。 每次媽媽問我們， 今天的白薯怎麼吃， 我們幾乎異口同聲一字一字地說：“  烤，白，薯！”     媽媽聽了直笑。
  

挑担沿街叫卖心裏美蘿蔔的， 是一个中年汉子， 他总是在立秋以後出现。  白天看不到他 ， 在傍晚天檫黑的时候， 他才出来。  现在想，是不是白天还工作， 晚上卖萝卜，挣点外快， 就无从考察了 。 

他的卖法是挑担沿街叫卖， 拉长声喊出来 ：  “   萝卜赛梨  ， 不甜不要钱来，”  的清脆叫卖声， 响亮悦耳，特點是最後的那個【來】字， 要拉長音兒， 最後再高挑兒，特別好聽。 

與切糕烤白薯不同， 我们家倒是經常买这种心裏美萝卜。 那个卖蘿蔔的小贩， 在扁担两边挑筐裏， 放满白绿色相间， 洗的干干净净， 肥肥胖胖的蘿蔔，模样招人喜欢。 

顾客可以在他筐裏，随意挑选中意的蘿蔔， 挑好後， 交给他。 他用一把专门切蘿蔔的刀， 熟练地将蘿蔔根削掉， 然后把萝卜皮竖着用刀削开一圈， 使它们略微向外倒去， 但是不切断， 把蘿蔔心露出来。 最後用刀把露出来的蘿蔔心横竖几刀， 再递给你， 你就可以用手把切好的萝卜，一块一块掰下来吃了。 

在我眼裏， 那个卖蘿蔔中年汉子， 削萝卜技术高超。  他的手就象魔术師一样， 一刹那功夫， 蘿蔔就削好了。

这种心裏美蘿蔔， 确实味道赛梨， 外面的皮白绿相间， 裏面的心浅紫红色， 削好的蘿蔔非常漂亮。  吃起来， 又脆又甜，水分也多，  秋冬干燥之季，真乃解渴，潤肺，滋補珍品。

我记忆中，那个小贩没骗人， 没见有人因为萝卜不甜，退钱的 。 我印象中， 他生意不错。  常常是一堆人围住他， 在他担子裏翻挑蘿蔔。 挑好後， 等着让他削好， 高高兴兴拿回家去。

與別人不同的是， 媽媽買蘿蔔， 從不讓他切， 而是拿回家自己切。 她這樣做， 不說你們也能猜到， 是怕他的刀🔪， 或者手不乾淨。 

还有一种夜裏叫卖的美食， 酱猪蹄。 我依稀记得，卖猪蹄的也是一个老人， 下巴上稀稀拉拉幾根胡子， 多大岁数说不清。 

他也推个独轮车， 上面不是平板， 而是一個柳條筐。 走街串巷沿街叫卖。 那一片住户们，都和他很熟， 每天晚上他出現时， 不只一个人出来看和买。 

现在想来， 他作猪蹄的地方，可能离我们住處不远。  因为他卖的猪蹄， 還是冒热氣，好像刚出锅不久。 

他的酱猪蹄煮的非常烂糊， 吃起来到嘴就化。 猪蹄颜色酱红， 看上去很美， 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 是我小时候，最喜爱的美食之一 。 

吃晚饭的时候， 听到他的叫卖声， 媽媽就会出去买。 当时我对什么事，都感兴趣， 媽媽出去买猪蹄， 是拉不下我的， 我一定会跟去看全过程 。

 买回的猪蹄， 媽媽把它切开， 每个小孩都会分到一块。 因为人小， 吃的慢， 这块带骨头的猪蹄， 会消磨我不少时间。  直到把骨头上带的任何一点肉都啃的干干净净， 才把骨头恋恋不舍地放到饭桌上。 

 媽媽看了， 經常会说一声 ： “  这小狗牙，啃的还挺干净 。 ”  

吃猪蹄时， 特别喜欢看爸爸，就着猪蹄，喝酒的样子。 

他吃晚饭，一般会先喝两杯， 猪蹄是他重要下酒菜。  他有一個帶三條小龍做腿的热酒炉， 裏面倒点酒， 用火柴点着， 然后把他那个宝贝似的锡酒壶，放在上面，把酒加热， 讓我感到有趣。 

我喜欢看酒燃烧起来後，晃动着的蓝色火焰 ， 喜欢看爸爸，每喝一口酒， 脸上那种陶醉样子。 

所以， 我一直以为，酒， 一定是很甜的， 很好喝的东西， 要不然他喝了，为什么那么高兴。 

直到有一天， 他用筷子在酒杯裏沾了一下， 把筷子放我嘴裏， 让我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我才发现，原来酒这么难喝， 能辣死人。 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大人，怎么了，这么傻 ， 居然喜欢那么难喝的东西。 

所以後来，我对酒，一直敬而远之， 没有什么兴趣， 🍺，啤酒， 後來到日本，清酒， 都還可以。 中國白酒， 包括賣出天價的茅台， 卻從不敢恭維。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9 0:16:5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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