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中郎将 -墓咒 / 第八章 铭文
瞎瞎骑着自行车,磨盘开着三轮车,一前一后向着村公所的小卖部走去。因为有命案在身,所以磨盘忌讳抛头露面。他让瞎瞎给他买点东西送过来,自己则到了一户人家的墙头外,躲在个背风的柴火垛后面,扣着棉帽子,戴着大口罩,裹紧绿色军大衣,倒在柴堆上晒太阳。瞎瞎到了小卖部门口,把自行车支好,扑打了几下身上的浮土,掀起厚厚的棉布门帘子,走进了小卖部里。
这小卖部里光线暗淡,弥漫着一股老陈醋和酱油的香味儿,陈旧的货架上满是发黑的油渍,也摆满了各种百货。柜台里陈列着香烟白酒,小孩儿爱吃的糖豆儿什么的,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那也真算得上是琳琅满目了。
瞎瞎一眼就看到柜台里站着一个颇有几分姿色、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两只眯缝眼儿当时就睁大了。只见那女人肤如凝脂,鼻梁高挺,长发披肩,齿白唇红,正斜倚着身子,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台满是雪花的黑白电视里的节目。最让人眼馋的,是纤细的脖子下那丰满高耸的胸脯,把个粉红色的毛衣撑得鼓鼓囊囊,几乎要破了一般。瞎瞎咽了下口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胳膊搭在柜台上,凑近了那女人的脸,提鼻子深吸一口气,全是雪花膏的香味儿。电视上是地方台播放的“上海滩”,恰好是许文强在雪中为冯程程打着伞一起走过小巷那一幕。那女人看得呆了,连瓜子都忘了嗑,更没有察觉到有个男人凑近了自己。冷不丁听瞎瞎咳嗽一声,把那女人吓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儿来。她捂着胸口,皱起眉头,冲着正在嘿嘿坏笑的瞎瞎骂道:“差点儿吓死你老娘我了!”
这一怒一嗔,仿佛个西施蹙颦,煞是好看,再加上圆滚滚的乳房颤了两颤,更让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伸手就去摸一把。瞎瞎讪笑道:“我娘要是能像你一样标致,也就生不出我这副德性啦!”那女人一听,扑哧一声乐了,忍不住白了瞎瞎一眼。这一眼让瞎瞎浑身的骨头酥了半边。那女人看到他长得瘦小枯干,形容猥琐,浑身上下又脏兮兮的,转瞬又冷了脸问:“买啥?”
瞎瞎觍着脸慢悠悠地说:“你说让我买啥,那我就买啥。”
那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鄙夷的神色,嘟着樱桃小嘴把瓜子皮吐得到处都是。瞎瞎见着这架势,知道她是个势利眼,就冷笑着把手伸进怀里,抽出一张票子,在女人眼前晃了晃。那女人一瞥,居然上面有四个大头,一下子就满面春风,眉开眼笑。她一伸手就捏住了那张一百块钱的一边,可瞎瞎的另一只手更快,早就盖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女人脸一红,赶紧抽回了手。瞎瞎嘿嘿笑道:“咋样?老板娘,我还是想听你的,你说让我买点儿啥?”
那女人有点儿臊眉耷眼的,又赶紧热情地说:“咱这小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干鲜果品,烟酒茶糖,花生瓜子,咸菜香肠,应有尽有。你要点儿啥?包你满意!”
瞎瞎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儿地说:“我要是想要你……不知能不能让我满意啊?”那女人涨红了脸,看了看四下没有人听见,也压低了声音骂道:“臭流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的脸!”瞎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嘿嘿嘿地坏笑道:“你这小嫩手抽到我的脸上,我一个月都舍不得洗嘞!”
那女人受了调戏,又怒又嗔,一把抢过那张钱,得意洋洋地说:“好啊,那姑奶奶我今天就先收下你这份孝敬了!”瞎瞎一看钱被抢了去,有些心疼,又看到其他人进来买东西,也不好再造次,就要了两瓶白干儿,几根香肠儿,两张锅盔。那老板娘故意就找了他五十块钱回去,坑了他好几十,他也不好意思再计较。瞎瞎出来给磨盘送了一瓶酒,一个锅盔和两根香肠儿,自己又转头回来,坐在小卖部里又吃又喝,与老板娘一边看电视,一边眉来眼去地打情骂俏。
正忘乎所以间,只见门帘一挑,陆乖小抗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子走了进来。见到瞎瞎,就大声招呼:“兄弟,你真在这里啊?我想起来了,你……”瞎瞎一看是他,一下子蹦起来,酒和吃食都不要了,嘴里急急忙忙和老板娘告别,推着陆乖小就往外走。陆乖小总想和他说话,他拦着不让说,只顾着推着自行车,让老汉跟他走。陆乖小跟在他身后,三拐两拐就到了磨盘歇脚的地方。三人靠在棒秸上,瞎瞎和磨盘一左一右,把陆乖小夹在当中。
瞎瞎迫不及待地问:“老哥哥,你这是想通啦?”他又指着那个编织袋,笑嘻嘻地问:“这就是那个东西吧?”
陆乖小这才顾得上说句话:“这不是那个。这是几个锅碗瓢盆,破铜烂铁,我从家里又收拾出来的。”
瞎瞎一听,小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我说老头儿,你这是耍我啊!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你老半天,就是为了你这一破麻袋破铜烂铁吗?!”
陆乖小赶紧解释:“别急,兄弟,你误会我了。我是想啊,到小卖部找你,人多眼杂,怕别人背地里琢磨咱们。所以我就背个破麻袋,装些破锅破碗儿的,万一别人打问起来,我就说是找你卖破烂儿的。这不就少人注意吗?”
瞎瞎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转怒为喜,不由得称赞道:“真看不出来啊,老哥哥你还挺有心眼儿呢!”陆乖小也得意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咱也不是个糊涂蛋。”瞎瞎赶忙问道:“东西究竟在哪儿?”陆乖小正要说,瞎瞎刚忙示意他打住,然后四下瞧瞧,又爬上土墙朝墙里看了看,确认是否隔墙有耳。发现确实没外人偷听,三人这才把脑袋凑到一起。只听陆乖小小声说:“你们俩跟我走,东西大,我藏在外面了。”瞎瞎和磨盘心领神会,立刻让陆乖小上了三轮车,磨盘在前面开,瞎瞎骑车跟着,听从着陆乖小的指示往砖窑方向下去了。
不多时到了一处土崖,陆乖小让停了车,带着他们二人向着土崖根儿处一棵歪脖子的老枣树走去。枣树下荒草丛生,一只野兔从里面跳出来逃走了。陆乖小扒开荒草,又扒去浮土,露出一块青石板来。他费力地抬起石板,就露出来一个黑洞洞的地穴。他把手伸进去,掏了几掏,脸上不由得露出喜悦的神色。只见他再抽出手来时,拖出来一个二尺见方的东西,正是一尊青铜编钟!
瞎瞎和磨盘见到这个梦寐以求的物件,不由得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就伸手要接过来。哪知陆乖小用胳膊一挡,把编钟护在怀中,满脸严肃地说:“我说兄弟,咱可都是站着撒尿的,你还没给钱,咋就能拿东西呢?”
瞎瞎一听,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呵呵着陪笑说:“老哥哥,你放心,咱们都是守信用讲义气的人。要是说话不算话,将来还怎么在这道儿上混呢?不过,买卖上的事,都得先让人看看货不是?总不能连看都不给看,就让买家出钱吧?”
陆乖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只好不情愿地把编钟递给瞎瞎说:“那你就赶紧看看。”
瞎瞎和磨盘把编钟拿在手上,摸着上面的铭文,翻来覆去看个不停。陆乖小在一旁蹲着,抽烟也不忘盯着两人。两人看了片刻,暗暗交换了个眼色。瞎瞎笑嘻嘻地对陆乖小说:“老哥哥,不瞒您说,您真是捡到宝了。”陆乖小喜形于色:“那你看,能给多少?”瞎瞎故作沉思状:“老哥哥,我不瞒您说,这个东西,原本起码这个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陆乖小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两……两千?”
还没等瞎瞎回话,磨盘都替陆乖小着急了:“你真是小家子气!那是两万!”陆乖小惊得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大声问道:“你说啥?两万?!”
瞎瞎狠狠地剜了磨盘一眼,磨盘赶紧低头闭嘴了。瞎瞎也没想到陆乖小这么不识货,心想这个老泥腿子真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多大天;早知道他的胃口这么小,我刚才就顺水推舟,承认就是两千。他要是不满意,我再伸五个指头,加到五千就行了。可恶的磨盘,平时一声不吭,关键时刻跑出来放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收回来了。不过,瞎瞎肯定也不想给他这么多钱,他原本就想好了压价的理由。只见他拍着陆乖小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冷静,又和他一起蹲在编钟前,说:“价钱好商量,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也都是实在人,不会坑害老哥哥你。两万块钱不是不行,不过,你自己看,这钟上全是土,又锈得不成样子,那个价只有卖相好的钟才值。你这个……”
陆乖小一听,急了:“这个好说,我拿回家,给你们把它洗干净,用锉刀把锈全给锉了去,然后再给你们不就行了。”瞎瞎一听,心里说,这个老糟头子还真不上道儿!他娘的,要是你把上面的土和锈都除了去,这他娘的就真成了破烂儿了!他尴尬地拉住陆乖小,说:“老哥哥,你听我说完。这倒不用你辛苦,这个我们自己回去弄就是了。关键的问题还不在这里,你看看这儿——”他指着编钟上面的一个地方说:“这有道伤疤,是不是你用锄头刨到上面了?”
陆乖小一看,可不是嘛,那里就是那道自己用锄头刨出来的伤痕。他懊恼地一捶头,一跺脚,心想:“真是没财运。早知道把那个交上去的留下来就好了。那个可没有被伤着。”想了一想,他试探着问瞎瞎:“这也没大碍事,你多少减一点儿行了吧?”
瞎瞎故弄玄虚地长叹一口气说:“唉!老哥哥,你不懂这行里的规矩。这东西被你这锄头弄了一道疤,原本一个完整的东西,如今它就算残破了。你说谁会要个破碗儿呢?是不是?我看这样吧,咱哥俩投缘,我也不让你白忙活一回。我就收了它,卖不卖的出去我自己赌一赌运气。我给你一口价,五千块!怎么样?”
“啥?!”陆乖小一下子蹦了起来。“刚才不还说两万吗?咋一下子变五千了?!”瞎瞎赶紧解释说:“这不是破相了吗?”陆乖小瞪着眼,伸着脖子,青筋都暴起了:“破相了?你别以为我是个农户,就当我憨傻。我女子那也是大学生哩!她和我说过,这东西那可不是一般地值钱。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虽说添了个伤疤,可你满天下不也是找不到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么?为个小疤瘌你就给我砍去这么多钱,你还说你实在?你实在个屁啊!算球,老子不卖了,我就不信我找不着别人买我的宝贝!”说着,伸手就去抢编钟。瞎瞎顾不得擦脸上被他喷的唾沫星子,赶紧拽着编钟,嘴里不停说道:“老哥别着急,好商量,好商量。”见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磨盘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一把抓住陆乖小的胳膊,用力把他往一边扯。陆乖小更急眼了,他高声叫道:“咋?我看你们俩成土匪了,想明抢是不?我可喊人咧!”
瞎瞎赶忙喝退了磨盘。倒腾文物,最忌讳的是惹人耳目。大哥经常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解决,绝不能节外生枝。他一拍大腿,大声说:“老哥哥,你别闹!你听我说一句话。咱弟兄投缘,我也知道你遇到个赚钱的机会不容易。我绝对不亏待你,你信我的!话又说回来,现在公安在盯着这个玩意儿,你要是不赶紧出手,恐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是真落到那一步,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你还得落得个吃牢饭的下场。”陆乖小瞪着眼儿听着,脸色有些发白。瞎瞎一看,赶紧接着说:“你错过我这个村,可就真没了这个店了。我给你说,别说你找不到别人收它,就算有人收,你能保证他们出价比我高吗?老哥哥,听我一句劝,你也得给我们哥俩儿留点儿喝稀粥的钱吧?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哥俩儿吹着西北风儿,吸溜着清鼻涕,跟你这多半天时间。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您就全当可怜我们遭的这点儿罪,让我们早点儿回家吃口热的去。咱就一口价了,八千!您只要点头,我身上现在正好就带着这么多,马上就全给你。刚才给你的那几百,也算送你了。你说咋样?”说着一面把手伸进怀里,做掏钱状,一面偷眼看陆乖小。
陆乖小一听,叼着烟嘴儿蹲了下去,心里犹豫起来。他也知道,公安像猎狗一样死死盯着他,勤勤为这事儿还回来闹过一回。他早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摆脱掉。起初陆乖小本来也没有那么高的预期,他算计着要是盖一套大瓦房,有个万把块钱肯定绰绰有余。要不是磨盘说两万块钱,一下子拔高了他的希望,这八千块其实也正好落在他的期望值里。唉,人呐,看了那更高的山,就看不上眼前的黄土岗岗了。
瞎瞎似乎参透了他的心思。他弯下腰,语重心长地说:“老哥哥,你别这山看着那山高,还是先把这眼前的票子攥在手里才是你实在得到的东西。”说着,就把厚厚的一叠钞票在陆乖小面前甩得啪啪响。陆乖小一看到这实实在在的钱,一下子就抓在手里,指头上沾了点儿唾沫,喜滋滋地数了起来。瞎瞎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笑嘻嘻地,又瞥了一眼磨盘。磨盘看着陆乖小,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陆乖小仔细数了两遍,确实是八千。他摸着手里的票子,闻着上面的油墨香,渐渐地眉开眼笑起来。他把钱藏进怀里,不好意思地对瞎瞎呵呵笑道:“兄弟别见笑,我没你们见识广,办事不周全。兄弟你说的对,咱就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耽误回家吃面疙瘩去。”
瞎瞎冲陆乖小伸出大拇指,夸赞道:“老哥哥你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兄弟佩服,佩服!回头有好东西,你还找我,我肯定给你最好的价格!那我们哥俩儿就走了。你回去盖个大瓦房,嗬,多气派!不过可不要和别人说你是咋样弄的钱。”陆乖小赶紧说:“我能憨傻成那样儿?这咋能说?你们回我家,一起吃了饭再走吧。” 瞎瞎和磨盘已经达到目的,怕节外生枝,哪肯答应,于是三人就此别过。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瞎瞎和磨盘不敢耽搁,带着编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唐朝酒店,交给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二哥。二哥看了一眼东西,喜不自胜,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大哥。这天是礼拜六,汤遗风一个人在公安局库房里看着编钟,等接了电话,他就和站岗的警察说了几句,把库房门锁了,径直就来到了酒店。他们四人躲进密室,聚在中央的一张桌子四周。汤遗风拿着放大镜,籍着灯光仔细欣赏这只编钟。他一言不发,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瞎瞎在一旁喋喋不休:“大哥,二哥,别提今天多受罪了。这西北风儿把我们哥俩儿冻得,嗬,那叫一个呲牙咧嘴,满肚子都是凉气,害得我一个劲儿放屁。那个陆乖小,滑得很,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大的口气,上来就要五万块钱。我心里想,你他娘的知道五万块钱后面有几个零吗?你还真敢要。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最后降到两万八千块。我从银行里取了钱先垫上了,这才把货拿到手。”
老二冷冷地盯着瞎瞎。瞎瞎有点儿发毛。老二从牙缝里慢悠悠地问:“一个农村的泥腿子,你敢给他两万八千块。你和谁商量了?谁批准你了?你向大哥和我请示过吗?”
磨盘低着头,不吭声。瞎瞎有点磕磕巴巴地说:“二、二哥,啊呀,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情况复杂。条子可能就在附近,那老东西又像个茅坑里的石头,是又臭又硬。我怕夜长梦多,就赶紧答应他了。我想,这东西上面有铭文,一个字儿就得值这么多钱。别因小失大,所以我就……”
二哥还想说什么,大哥却发话了:“西同,去拿两万八,给瞎瞎。弟兄们在外面不容易。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你得让他们能有一定的自主权。瞎瞎,你这次办的对。唉,农民,赚钱不容易啊。要是依着我,就按他要的,给他五万块,可我又怕吓着他。……好了,你和磨盘额外再拿两千块钱,出去潇洒潇洒,好好休息吧。这些天不要乱动,有事儿二哥会招呼你们。”
瞎瞎和磨盘赶紧站起身来谢谢大哥和二哥。严西同不情不愿地从保险柜里取了三万块钱,交给瞎瞎,一声不吭地看着二人千恩万谢地退出密室。
等二人一走,严西同憋不住抱怨道:“大哥,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根本就是在坑咱们的钱。他怎么可能给了那个老农民两万八?”
汤遗风手里握着放大镜,观摩着编钟上的铭文,嘴里啧啧叹道:“真是叹为观止啊……”
严西同气急败坏地说:“大哥,你没听我说话吗?”
汤遗风放下放大镜,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说道:“西同,瞎瞎他们没说实话,我心里和你心里一样清楚。但是老话说得好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好啦,毕竟都是自己的弟兄,他们平时找点子、掏膛子,风餐露宿,出生入死,也都不容易,是苦命人啊,也要养家糊口,也要吃喝玩乐啊。平时如果不让他们额外得点儿好处,他们就不能给你死心塌地地鞍前马后。要不是他们平时干活儿,就你我两个光杆儿司令,还能这么悠哉游哉地坐在暖暖和和的屋里喝茶听戏吗?”
严西同点点头,钦佩地说道:“大哥,还是您明白。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坦了。您对兄弟够意思,我不如你。要不怎么你才是大哥呢!”
汤遗风说:“这都是小事情。你看,这个编钟可真是个无价之宝啊!”他拿起放大镜,示意老二凑过来仔细看。他指着上面的细节说:“你看这工艺,这花纹,这扉棱,这铜绿……啊,真是精美绝伦。你再看这铭文,字体优美,文笔隽永,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于几千年前。我数了数,这上面一共四十七个字。文字是最神圣的东西,一个文物上如果有文字,它就意味着是信史,其学术价值无可估量啊!”
严西同兴奋地说:“大哥,我跟你说,最近市场上铭文的价格暴涨啊!以前,这一个字呢,值三万;现在翻倍了,六万!也就是说,光这个四十七个字,那可就是小三百万呢!”严西同一边说,一边激动得情难自已地搓着手。
汤遗风皱着眉,不满地斜睨着老二。他鄙夷地说:“我说老二,你这眼里是不是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平时读不读书?”
严西同尴尬地笑着说:“哎呀我的老大哥,我的亲大哥!你就别揶揄兄弟我了。您是个文人,我是个商人。这天底下像您这么志趣高雅的人他不是少之又少吗?绝大多数还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您在这儿研究您的神圣文字,我得赶紧找路子把咱这宝贝变了现。钱到了兜里,才能安心啊。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总不能抱着这个铜疙瘩当馍馍吃吧?我们得赶紧联系买家去了。”
汤遗风叹了一口气:“唉,我也知道是对牛弹琴。不过,你说的不是没道理。我是真想把这个宝贝在手里多捂些日子,好好过过我的学术瘾啊。然而,它是个烫手的东西,不能久留。唉!真是舍不得,舍不得啊!要不是干了咱这行,我是真想像郎志高那样,到大学里当个考古学的教授,天天和这些记录着历史信息的文物打交道,去探索它们隐藏的秘密……那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你走之前,再让我对牛弹一会儿琴吧。你坐过来,我给你说说我对这些铭文的破译。”
严西同知道大哥的学术瘾又犯了,这时候要是不洗耳恭听,肯定会扫大哥的兴。所以他乖乖地凑过来坐下,只听汤遗风说道:“我查阅了甲骨文、金鼎文字典,翻译出了这段铭文的大致含义。根据铭文的记载,这些编钟的主人是一个叫做‘央’的宫廷乐师,可称其为‘乐央’或者‘师央’。他最擅长演奏编钟,深受当时天子的宠爱。这套编钟就是在天子的恩准下,由朝廷出资铸造的,用于给‘央’陪葬。这是天子的赏赐,对‘乐央’家族而言是无比荣耀的恩宠,故而予以纪念。这个故事虽然简单,但是却隐藏了许多有价值的历史信息。比如,编钟是乐器,更是礼器。周代是个以礼乐治国的时代,后来春秋时候的孔子,还终其一生致力于恢复古老的周礼和周乐。作为礼器,对编钟的使用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尤其是作为陪葬品,一个宫廷乐师原本是根本没有资格享用的。那么,从中我们可以推论出以下的可能性:在这个周天子眼里,编钟作为礼器的意味很淡了。他只是把它作为乐器来看待,所以可以允许受宠的乐师拿它们陪葬。他可能是个沉溺于宫廷宴乐的王,是个贪图享乐而懈怠了礼乐治国的统治者。这从一个侧面验证了当时的时代处在礼崩乐坏的变革时期,天下正在从西周时代稳定的分封走向春秋战国的动荡。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如果我能坐在大学的礼堂里,和那些考古学的教授们一起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那该是多么过瘾的一件事情啊!”
严西同咯咯地笑道:“大哥,你就继续神往吧,我不打扰你了。我得去找曹培伦,该抓紧时间和他谈谈条件了。”
贴主:朝花夕拾myzlj于2024_04_23 11:11:2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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