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附:目录·部分章节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毛泽东时代—权力与真理
《光传媒》2·19·2024 首发【作者: 这本《回忆录》写于2020年,2021年初送出版社,当年由台湾唐山书店的太山文化传媒出版。2021年这本书出版前,我做了多次校对,留下了全书最后一次的校对稿,而不是最后的印刷稿,现在也把这一稿子给光传媒,可以了解书的全部样子,但校对稿与出版的书个别地方有些不同。本次发布是权力与真理 第一章 毛泽东时代 共5节 §1-1至§1·5 ,共45页】
权力与真理 皇权或绝对权力是一头凶猛厉害的巨兽,这头巨兽会吞噬接近它的人,而驾驭这头巨兽的人,也会被咬得遍体鳞伤。 首脑作为一个群体,在人性上与我们平民百姓没有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当他们登上权力顶峰後,权力放大了他们品格中的优点,也放大了把他们的缺点、弱点、劣根性。当一个人掌握绝对权力时,他的个人品格、性格、心理、嗜好都会给政治带来很大影响。 ——2019年出版严家祺:《国家首脑终身制》前言 「大人物」通常总是「坏人」,这句話出自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勋爵(Lord Acton)1887年4月3日给蒙代尓•克里埃顿主教(Bishop Mendell Creighton)的一封信。阿克顿勋爵在这封信中說的前一句話常被人引用,但紧接着的一句却往往被删去。这兩句连在一起的話是:「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大人物通常总是坏人。」(「Power tends to corrup,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s absolutely.Great man are almost always bad man.」) ——2006年《前哨》月刊11期严家祺文章 |
§ 1 追寻理智的光明 § 2 夏溪中学 § 3 科学家梦 § 4 哲学的黄昏 § 5 襄阳「四清」 § 6 文革前期 § 7 发现「平行世界」 § 8 学部五七干校 § 9 政体问题研究 § 10 第一次天安门事件 |
1996年9月,纽约《世界日报》副刊,以「命运」为话题征文,9月5日,刊出了我写的《命运三要素》一文。当时,我提出命运三要素是:出身、品格和偶然性。文章开头说:「人们以为人的一生是自己不断地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一些决定是自愿的,一些决定是被迫的。然而,似乎有一无形的主宰,使人的决定被引向某一范围,或限制在某一范围内。这个主宰,就是「命运」。「命运女神」为人的决定选择「作决定的范围」,而人只是在「命运女神」的安排下,在这一有限范围内进行自由的或被他人所要求的选择。一帆风顺的人,不相信命运,以为人生完全受自己意志支配,而屡遭挫折和失败者往往相信命运,他乐意把自己的挫折和失败归咎于命运。就是这样,按照人对命运看法的不同,一些人成为「宿命论者」,另一些人成为「唯意志论者」,而大多数人则介于两者之间。」(【註】不可选择谓之「命」,不可控制谓之「运」。出身不可选择,偶然性不可控制。从长远看,人的品格可以有所改变,但在短期内,既不可选择,又不可控制。)
我生于1942年,还不到14岁,就离开了家,在高中、大学和科学院集体宿舍中,生活了13年。少年时代是在江苏省常州市西郊的一个小镇——卜弋桥镇渡过的,我的父亲是商人。上小学刚学乘除时,有一天,我祖母的外甥张天中来我家,他的数学课本忘了带走,我翻了一下,看到有许多√(根号)。我当时想,数学只有加减乘除四种运算,怎么会有√呢?
这个根号√,影响了我一生。在小学时,我当过算术课代表,没有想到可以请教老师。从根号√开始,寻找理解的道路,成了我的爱好。我的一生,经常在「寻找理解的道路」。
寻找理解的道路,就是追寻理智的光明。
1949年,我7岁时,中国发生大变革,我的家庭,也开始发生大变化。我的命运,逢9大变。
卜弋桥镇位于从常州到金坛市公路的中点。全镇只有三条街,东街、南街和金坛弄。我家在金坛弄46号。上小学时,我每天从家向西步行到学校。我一直记得沿着金坛弄向西走,就可以走到金坛市,这是数学家华罗庚的家乡。我上小学时有一个愿望,就是到金坛去看一看华罗庚的家乡。当在大学见到了华罗庚後,我就再也没有想去金坛,年近八十岁,在中国要去的地方,就是家乡金坛弄。
金坛弄向西,就到了卜弋小学,再往西,就是小镇的公园。金坛弄往南,可以到卜弋中学和我的外祖父家。
我的父亲严冀昌,生于1915年,母亲龚桂英。我与父母、祖母、弟弟妹妹们住在一起。两个妹妹是家宁、家菊,两个弟弟是家亭、家树。1949年前多年,我家开的商店,在金坛弄中段,是租住一位大地主王公度的房子。1946年前後,当时我还没有上小学,我家从一位吸鸦片的人手中购来了一大片房地产,搬到了靠西一些的金坛弄46号。
我的父系亲属大都居住在离卜弋镇不远的梅村。他们是祖父严忠庆的兄弟的後裔。1924年,我父亲九岁时,祖父严忠庆去世。我家在卜弋镇乡下有许多地产,父亲在卜弋桥镇开了一家商店,专卖农民需要的商品,如锅犁、桐油、煤油、麻绳。我的父亲经常到无锡、常州引进商品,在我上小学时,父亲多次带我到在常州看京戏,我从来看不懂,这使我对京剧有一种偏见,後来文革中,很多人学唱「革命样板戏」,我无动于衷。母亲忙于家务,她的兴趣是把《申报》等报纸上连载的小说《啼笑因缘》、《玉堂春》、《王宝钗与薛平贵》等一篇篇剪下来,装订成册。我後来总喜欢保留各种剪报文章,就是童年造成的。
【图1·2 】1947年摄于卜弋镇公园,照片上是嚴家祺的父亲严纪昌与妹妹严家宁, 右为母亲龚桂英,没有我与父母的照片
由于祖父早逝,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在我印象中,我家与父系亲属的关系不大密切,而与母系亲属关系密切。 我的外祖父龚春林育有三女二子,龚桂英就是龚春林的大女儿。龚家在卜弋镇南街开一家米店,从农民手里直接收进粮食,转手供应给小镇居民,生意十分兴隆。龚家房子很多,除了店面外,还有很大的粮仓。我的大姨妈龚逸在粮店记账,我看到她经常用矿石收音机收听粮价变化。
我在上小学、初中时,一、两天要到龚家去玩一次,看商店买卖大米、大豆。离龚家几米远,有一条河,河里伸展着一个半岛,半岛有十余米宽,几百米长。半岛称为「洋滩」,上面有各种自生自长的植物,有一个荒废的、有围墙的建筑。小学和初中时期,我总希望能够进到「洋滩」深处探险。当我离开家乡後,我每次回家,还都重访「洋滩」。最後一次大概在1960年代,发现洋滩已被切断,成了「岛屿」。
五十年代的公私合营改变了我家。当时有一位公方代表住到了我家,他住在临街的商店房子中。在我上初中时期,常听到我父母谈所得税、营业税之类的事。有几次税收数额很高,使我父亲一筹莫展。有一天早晨醒来,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来是我父母在挖掘天井里埋下的「袁大头」银元。我父亲到常州把「袁大头」换成现金,才把所得税、营业税之类交齐。公私合营使我家的经济情况愈来愈差。
我的母亲把上学看得很重,她要我向她弟弟龚浩成学习,今后上大学。龚浩成曾在夏溪中学上高中,因闹学潮,被学校开除,在上海财经学院,仍参与学生运动,在1949年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後来担任上海财经学院院长、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行长。我在初中毕业後,也进了夏溪中学。有一年暑假,龚浩成带着他四个同学来到卜弋镇,他们是广东人、湖北人、杭州人、上海人。广东人叫陈怀志。五十年代初多年,他回上海和到北京後,寄了许多书给我。其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两本连环画:《幼年爱迪生》和《伟人爱迪生》。这两本书,我看了不下一百遍。电灯给人类带来光明,爱迪生是电灯的发明家。
陈怀志常常给我写信,他比我大二十岁,我称他为「怀志舅舅」,每次都给他回信。有两件事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他给我寄来一本《我们的土壤妈妈》,作者是高士其。这本书,是谈土壤对人类的重要性。我的名字中的「其」字,原有「偏傍」,因为高士其,1963年,在《数学通报》上发表第一篇文章时,自作主张,把「偏傍」去掉了,从此,没有经过任何手续,在各种情况下都用「家其」。1989年逃亡国外後,开始时,网际网路上有大量批判严家其的文章,现在中国国内的网际网路,已经在所有地方消除了我作为「严家其」的一切痕迹。中国网路上只有一个「严家其」,是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大包干」的一位带头人。在美国,正式文件不用中文,从1994年到美国後,也就是27年来,我在海外的中文出版物上,都加了「偏傍」,用「严家祺」代表自己。
陈怀志给我的另一个影响是,他大学毕业後,在北京工作,给我寄来了一张身着海军军服、在天安门毛泽东像前的照片。这张照片,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我决心要到北京上大学,也要在天安门前留影。我要像陈怀志一样,把天安门前的照片,从北京寄到家乡,给祖母、父母和弟弟妹妹。我没有照相机,这是天安门前收费摄影师照的照片,照相时,我站在天安门前,照片上没有毛泽东像(见【图1·4】) 。
在我少年时代的心目中,发明家、科学家是伟大人物。爱迪生家在门罗公园内。美国总统门罗(James Monroe,1758-1831)的名字,我就是从《伟人爱迪生》书中知道的。
爱迪生-华罗庚都是我的榜样。上课时,我总是频繁举手,抢先回答老师的提问。为了学习爱迪生,我在上音乐课时,带着自己在木板上订了几个钉子,窜了几个皮筋的「木琴」弹琴。音乐老师是我外祖父的外甥的妻子张冰怀,对所有学生都很好。上课时,有一次我举手要喝水,张老师就端了一杯水给我。这件事给我留下了终身不忘的印象。
在小学时代,我学习很认真,我发现,理解了的知识,无需要记忆。数学老师吴幹廷,教我们时已经有七十岁了。因为我数学好,让我当算术课代表,主要任务是要我把全班同学的算术作业本收齐後,送到他家中。吴幹廷老师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总是穿着中式长袍上课,一次又一次地在学生面前朗诵他创作的一首诗。这首诗是批评一些不能用脑、不能随机应变的人。
「丁相公,划一字,板板六十四……」
对这位严格的老师,我们常常用开玩笑的方式对付他。有一位叫韩敖大的同学,因家离学校远,常常迟到。吴幹廷老师就让他站在讲台一侧,迟到就「罚站十分钟」。当吴幹廷在黑板上写数学公式时,我们一些同学,包括我在内,就走到讲台上去拉、推罚站立的韩敖大同学,有时还要拉一下他的耳朵,引起同学哄笑。吴幹廷写好数学公式,面对学生,了解为什么哄笑时,全班学生秩序井然。尽管上课时常常开玩笑,我的数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初中时,我担任了代数课代表。我喜欢提问,不理解,就不放弃,这样,与代数老师张焕兴的关系特别好。初中时,大概12-13岁,为了理解政治课讲的「形而上学」四个字,我请同学陪着我找了陈辉校长,就是要弄懂什么是「形而上学」。
在上学时,我形成了一种偏见,认为只要数学、物理好,就可以成为科学家、发明家,至于语文、历史、地理、音乐、美术,没有什么重要性。我只要思考理解,不要背诵记忆。在语文课,我不学汉语拼音,不记忆诗词成语,根本不去记忆历史、地理教科书的内容。我不知道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重要。
在小学和初中时,我有三位好友,他们是何宜宾、张育忍、何似龙。我们常常到卜弋镇西边的公园玩,挖土筑坝,改变微型水道。一次次拿着连根带土开花的植物,在街道上招摇过市,从这家送到那家,互相交换。1949年,我七岁时,在洋滩挖了一棵石榴树,十多年後,长大成为一棵四、五米高的大树,每年结满石榴,多达几百个。张育忍的小名称「大钧」,我家与大钧家都住在金坛弄。金坛弄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有前门後门,前门是商店,商店後是天井,天井後是住房,住房後又是天井,有三到四重天井和住房交错。很多人家都容许邻居穿越天井和房屋从前门到後门,从後门到前门的街道。我家与大钧家是邻居。大钧家的前门是一家药房,他们家不临街道,与药房之间有一个铺满石板的很大的天井。在小学时,我经常要从我家穿过几十米的院子,从我家後门进入他家後门。大钧家的房子高大,但几重房子住了三家,他家后面是他大伯父家,大伯父家後面租给一家逃荒来的山东人,都有天井分开。事隔六、七十年,我仍然可以把金坛弄许多人家的一重一重房屋情况描绘出来。
我的小学和初中时代,是1947年到1956年,在近十年中,我看到了家乡和社会的明显变化。这一时期,中国正在发生历史性大变革,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共产党掌握了大陆政权。50年代土地改革时,我家在农村的地产全部没收,与商业有关的全部财产没有受到触动。当时上小学,受学校教育影响,知道地主富农都是「剥削阶级」,贫下中农是革命阶级。小学同学吴正德,因为明朝有一个正德皇帝,我们都称他为正德皇帝,他父亲是大地主,在一次事件後被枪毙了,从此吴正德性格大变。我在上小学时知道发生这次事件,但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六十年後,我在美国与小学同学张育忍打电话,他告诉我,是因为一个铜匠的死亡事件,一天,人们在草丛中发现了铜匠的尸体。有几个富农,纠集了上百人,就铜匠死亡事件,到位于南街道卜弋区的区政府抗议示威,区长翻墙逃走了,区政府的工作人员被赶到街道上,遭打殴打。常州公安部门立即出动武装部队,镇压了这次示威。同班同学吴正德的父亲吴启元,是大地主,被认为是这次示威的后台,因此遭到枪决。
朝鲜战争和公私合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母亲的小妹妹龚泉英参加了中国赴朝鲜的志愿军,到朝鲜後不久,就听到了她不幸死亡的消息,龚泉英的死震动了外祖父全家和我全家,大家悲痛之极。这时,我才知道,陈怀志一直深爱着龚泉英。陈怀志把我当外甥看待,我称他为「怀志舅舅」。我少年时代的照片,几经变动,没有留下与父母的照片,但留下了一张与姨妈龚泉英在卜弋公园的合照,当时我大约四、五岁。
五十年代的公私合营改变了我家。当时有一位「公方代表」住到了我家,他住在临街的商店房子中。这一时期,我常听到我父母谈所得税、营业税之类的事。有几次税收数额很高,使我父亲一筹莫展。有一天早晨醒来,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来是我父母在挖掘天井里埋下的「袁大头」银元。我父亲到常州把「袁大头」换成现金,才把所得税、营业税之类的事交齐。公私合营使我家的经济情况愈来愈差。
常州市西赢里大街的「大德纸栈」,是一个股份制商店,因我家和外祖父家有股份,在公私合营後,我家和外祖父家就有权利,每家有一个人可以进入常州第二棉纺厂当工人。这样,我的母亲、大姨妈龚逸就到第二棉纺厂当了工人。1956年9月,我考上了夏溪高中,也离开了卜弋桥小镇。有一个星期六,我从夏溪镇步行10公里回到家中,发现母亲不在家,我想到常州看望母亲,但下午已经没有公交汽车去常州,这时,步行了10公里精疲力竭的我,又步行15公里到了常州西赢里。但我的母亲已经回家了。当时我15岁,在傍晚时刻,又从常州步行回到了家中。我的一生,为了实现一个目的,从不放弃,但总是这样耗费了自己的生命和时光。
1956年夏天,接到夏溪中學的錄取通知書。这一年,我14岁,离开了父母,平时住校,周末回家,夏溪镇离卜弋桥有9公里路程,有汽车通行,但我经常从家中步行到学校,我去夏溪上学时,家亭弟弟5岁,家树3岁。那个时候,我父亲的商店正在进行「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改造」,母亲要带四个弟弟妹妹,後来到常州当了纺织工人。这使我几乎所有事情,都要独自作出决定。從卜弋中學同時進入夏溪中學的還有幾個同學——張育忍、何潤林、江淑英、鐘志新。我们都是夏溪高中第一届学生。
我的外祖母是夏溪人,夏溪中學也是我舅父龔浩成的母校。我還沒有來到夏溪,我的外祖母就告訴我,龔浩成在夏溪中學鬧學潮,遇到了不少麻煩。
夏溪高中的校舍,两排教室是全新的房子。1956年进高中时,男生宿舍是一個大廟——東嶽廟,大庙里还有菩萨。东嶽庙外是一个小池塘,池塘另一边就是新校舍。夏溪中学时代只有三年,但给我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印象,影响了我的一生。 在東嶽廟一間大房子中,放了幾十張上下鋪的床。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床位。臨近我的有李湘生、張杏生、施所法。施所法的床位在張杏生的上面,他很愛清潔,老坐在床上整理東西,有時還補襪子,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東嶽廟的外面是一個小池塘。一到吃飯,我們就立即奔赴食堂。每月伙食費7元5角。吃完飯後在高錳酸鉀的木桶中洗碗。如果吃得慢,木桶中高錳酸鉀水變得又黑又稠,還因許多米粒而泛白。那時,經常吃不飽,我和宋太偉幾個人經常買農民送來的胡蘿蔔,我吃了太多的胡蘿蔔,以至於我在離開夏溪中學後再也不吃胡蘿蔔。
1956年,夏溪中學有老校舍和新校舍。新校舍後面是操場,我們每天跑步,我還記得朱如浩老師教我們體育課的情景。七十岁前每天跑步,這一習慣是從夏溪中學養成的。每天「夜自修」從教室回東嶽廟宿舍時,我都要台頭看天上的三顆排成一條線的星星,這條線與一排老校舍完全平行。住在紐約时,也經常可以看到這三顆星。每到這三顆星,我就想起母校——夏溪中學。後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总要在星空中找到这三颗星。
夏溪中学的校长陈辉,原是卜弋中学的校长,他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政治教员。鄒幼瑾老師是班主任,教代數。物理老師是潘祖耀、胡珀,歷史老師是朱舒甲,何經坤老師教文學,還有朱如浩、過監懋、薛亞土老師。陳輝校長的謙虛待人的風貌刻在我心中,使我永不忘懷。1956年的語文課本,新加進了中國古典的詩詞散文,何經坤老師非常高興,講課時念詩詞時全身投入,但我無動於衷。我以為科學家不需要文學,因而不願好好學文學,這使我後來寫作時,不會引用成語典故,總感到自己語文知識太差。
我因为喜欢数学物理,小学、初中反复看爱迪生的两本连环画,立志要成为科学家。 潘祖耀老师是苏州师范学院毕业生,他在「教员办公室」门外做「日光灶」实验,我当时15岁,就帮助他记录温度的变化,大概有二、三十次之多。 在我心目中,牛顿、居里夫人是伟大的科学家,爱迪生是伟大的发明家,我要向他们学习。 我经常把一些有关自然现象的想法记在一本本子上,这些想法历久不衰,为了当科学家,在夏溪中学多次「午休」时,我都到「老校舍」的教室或图书室 看书,实际上,这是自以为是、自我欺骗,一面看书,一面犯困,以为只要这样刻苦学习,就可以成为科学家了。 这种思想,使我不怕困难,无忧无虑。
1956年我们进入高中时,全中国高中的语文课本发生了大变,收进了中国历朝文学诗词和散文,语文老师何炳坤教学古代诗词时,非常投入。我仍记得何炳坤老师教宋朝李清照的《如梦令》: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何炳坤老师在读「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时,摇晃着身体、倾心投入讲解诗词的情景,几乎刻在我脑海中了。
在高中一年级下半年,共产党提出整风。学校也欢迎学生发表各种意见。我心中只有科学家、发明家,没有政治。但有一天,我看到张育忍同学在黑板报上写了一首模仿宋朝李清照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词,其中有一句是「切断入团大道」,埋怨团支部发展共青团员限制过多。在高二上学期,当时全国已开始「反右派」。在教员中进行了十分激烈的反右运动。我和一些同学,站在窗台口看老师们相互之间进行的批斗会,批斗声、吆喝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由于高中学生中不进行反右,但张育忍同学还是受到了团组织的批评。
张育忍生在北京,后来到杭州,1950年8岁时,全家搬到卜弋桥张家大院。我印象中他祖父一辈是地主或资本家 。就在黑板报上发表他的诗开始,我突然发现,他对我说话的声音变了,15岁的中学生,讲话的声音是那么斯里慢条、低沉认真,不像一个中学生那样自由自在。多少年来,我不明白什么原因。上大学後,开始理解张育忍变化的原因,但直到六十年後,我在美国与张育忍打电话时,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受批评,救了他父亲和他全家。当时,卜弋桥、夏溪和附近地区的小学校长在夏溪「集训」,大鈞在放学後 ,就去他父亲住地,他父亲的每一篇发言稿、发言稿上的每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大鈞都要为他父亲反复推敲,经过他15岁的中学生认真「审查」後的发言稿,才能拿到会上发言。当时,很多人被打成「右派」,大鈞说,他父亲没有成为「右派」,全靠他,一位年仅15岁孩子的功劳。原来是他八、九岁就代表全家参加「训话会」、15岁就懂得中国政治造成的。
张育忍记事比我清楚,与他经常代表他家参加街道会议有关。张育忍家的阶级成分是「小土地出租」。「地主」、「反革命家属」、有台湾关系之类的人家,每隔一定时间,要接受「训话」。张育忍父亲不在卜弋桥上班,母亲是文盲,大鈞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能代表他家参加「街道会议」的就只有八、九岁的他了。当我无忧无虑度过童年时,原来在张育忍在少年时代就承受了沉重的政治负担。
想起同学张育忍,他为自己的父亲和家庭,从八、九岁开始承受那么大的负担,也许与他父亲给他起名有关。我与张育忍是邻居,经常到他家与他在一起做作业,我总是无忧无虑,而他的一生,直到几年前他生命的晚期,还是像中小学时代那样对政治一丝不苟,说话那么严肃认真。他的名字「育忍」,正是他一生的写照。(【註】张育忍2009年照片,见【图2·1】第4排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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