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何以使人“学以成人”(上)
孙正聿:哲学何以使人“学以成人”(上)
哲学何以使人“学以成人”?我的回答是四个“大”字:哲学研究的是人生在世的“大问题”;哲学构建的是范畴文明的“大逻辑”;哲学提供的是睿智通达的“大智慧”;哲学传承的是启迪思想的“大手笔”。以启迪思想的“大手笔”而不断地探究人生在世的“大问题”,从而为世世代代的人们提供范畴文明的“大逻辑”和反省人生的“大智慧”,这就是使人“学以成人”的哲学。
一、哲学探究的是人生在世的“大问题”
人生在世,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学以成人”的问题。这是因为,“人”不是纯粹的“自然而然”的存在,而是社会的、历史的、文化的存在,是在历史文化的传承中“自己创造自己”的存在,也就是在“学习”中造就自己的存在。如何“学以成人”,始终是人类面对的根本问题。作为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哲学所关切的根本问题,正是“人之为人”的问题、“何以成人”的问题。
人何以“为人”?人和动物都是“生命”活动,二者的本质区别则在于,动物的生命活动是“生存”,人的生命活动是“生活”。“生存”的生命活动是“本能”的生命活动,“生活”的生命活动则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有目的”的生命活动,是寻求“意义”的生命活动。寻求“意义”和实现“目的”,构成“人之为人”的“生活”。哲学作为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它所关切的既不是孤立的“人之为物质”的“物理”和“人之为动物”的“生理”,也不是孤立的“人之为精神”的“心理”和“人之为群体”的“伦理”,而是“人之为人”的“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正是以探究“生活的意义和价值”为己任,哲学才成为“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的“大学问”,也就是使人“学以成人”的“大学问”。
人何以“成人”?人的“生活”与动物的“生存”,不仅是两种不同的“维持”生命的活动,而且是两种不同的“延续”生命的活动。动物的生命活动是以其本能的方式“复制”种类的存在,因而是一种“非历史”的“延续”方式;人的生命活动则是以创造文化和文化遗传的方式“发展”种类的存在,因而是一种“历史”的“延续”方式。正是在历史的延续中,构成了个人与人类文明的辩证融合:一方面,个人在历史的“延续”中接受和认同人类文明,从而把自己造就为具有文化内涵的特定时代的个人;另一方面,历史又在个人的创造活动中形成新的文化内涵,从而形成具有新的文明形态的新的历史时代。在个人与人类文明的辩证融合中,“人”既是历史的经常的“前提”,又是历史的经常的“结果”,正是由于人是历史的经常的“结果”,因而才成为创造新的历史的经常的“前提”。正是在这种“人”作为历史的经常的“前提”和“结果”的辩证运动中,人创造了历史,也造就了具有特定时代内涵的个人。哲学作为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它以理论的方式探究和揭示“人”的历史文化内涵,引导个人在传承和创生历史文化的生活活动中,思考人生的困惑和奋争、理想的冲突与搏斗、社会的动荡与变革、文明的传承与创生、历史的迂回与前进,进而反思“人之为人”的意义与价值,从而使“哲学”成为“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的“大学问”。
哲学问题总是“人生在世”的大问题。求索天、地、人的人与自然之辨,探寻你、我、他的人与社会之辨,反省知、情、意的人与自我之辨,追究真、善、美的人与生活之辨,构成了“哲学”的世界观、人生观、历史观、真理观、价值观、自由观。这些“大问题”引导人们认识自己、反思自己、尊重自己、涵养自己、教化自己,“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从而“觉解”人生的意义、“提升”人生的境界,“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哲学以外的学科,之所以是使人成为“某种人”,就在于它们是使人掌握某种“专门知识”,学会某种“专门技能”,从事某种“专门职业”,扮演某种“专门角色”,也就是成为某种“专门人才”。成为某种专门人才,当然是“学以成人”的不可或缺的内容和途径,然而,无论成为何种“专门人才”,总要有“对人生的有系统的反思”,才会“觉解”人生的意义和“提升”人生的境界,才会“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探究人生在世的大问题的哲学,才是作为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而成为使人“学以成人”的“大学问”。就此而言,哲学作为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其特有的理论性质和特有的社会功能,就在于使人“学以成人”。
二、哲学构建的是构建范畴文明的“大逻辑”
黑格尔把他的哲学命名为“逻辑学”,这不只是颇具深意的,而且是耐人寻味和发人深省的。他在《小逻辑》中说,哲学的意义就在于引导人们“尊敬他自己,并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学习哲学就是使“心灵沉入于这些内容,借它们而得到教训,增进力量”。[1]
诉诸黑格尔的主要著述,我们会看到三个并行不悖的阐释路径和三个彼此规定的理论内容:人类精神现象诸环节的自我展开(《精神现象学》);人类文明进步诸环节的自我发展(《哲学史讲演录》);人类概念运动的诸环节的自我深化(《逻辑学》)。黑格尔所追求的“全体的自由性与环节的必然性”的统一,构成了哲学的范畴文明的“大逻辑”。[2]这个范畴文明的“大逻辑”,是黑格尔意义上的个体理性与普遍理性的辩证融合的历程,也就是黑格尔意义上的使“心灵沉入这些内容,借它们而得到教训,增进力量”的历程。因此,哲学所构建的范畴文明的“大逻辑”,就不只是关于文明本身的逻辑,而且是使人“学以成人”的最真实的哲学内容。[3]
在黑格尔看来,“哲学史所昭示给我们的,是一系列的高尚的心灵,是许多理性思维的英雄们的展览,他们凭借理性的力量深入事物、自然和心灵的本质”,“为我们赢得最高的珍宝,理性知识的珍宝”,因此,“在哲学史里,它归给特殊个人的优点和功绩愈少,而归功于自由的思想或人之所以为人的普遍性格愈多,这种没有特异性的思想本身愈是创造的主体,则哲学史就写得愈好”。[4]深思这些论证,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化对《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和《哲学史讲演录》这三部著作及其所蕴含的三种阐释路径的理解,而且能引导我们从“精神历程”、“概念发展”和“文明进步”的“三者关系”中深化对哲学使人“学以成人”的理解。
首先是概念规定的文明史内涵。黑格尔说:“我们之所以是我们,乃是由于我们有历史。”“我们在现世界所具有的自觉的理性,并不是一下子得来的,也不只是从现在的基础上生长起来的,而是本质上原来就具有的一种遗产”,是“人类所有过去各时代工作的结果。”[5]但是,“这种传统并不仅仅是一个管家婆”,“毫不改变地保持着并传给后代”,“它也不像自然的过程那样”,“永远保持其原始的规律,没有进步”,而是“生命洋溢的,有如一道洪流”。因此,一方面,“每一世代对科学和对精神方面的创造所产生的成绩,都是全部过去的世代所积累起来的遗产”,这些遗产“构成下一代习以为常的实质、原则、成见和财产”;另一方面,“当我们去吸收它、并使它成为我们所有时,我们就使它有了某种不同于它从前所有的特性”,“那经过加工的材料因而就更为丰富,同时也就保存下来了”。[6]人的“学以成人”,就是在文明的传承与创生中造就自己的。
其次是概念规定的时代性问题。黑格尔把哲学史视为“发展史”,就必须具体地阐释哲学的人类性与时代性、绝对性与相对性的关系问题。对此,黑格尔的回答是:“每一哲学曾经是、而且仍是必然的,因此,没有任何哲学曾消灭了,而所有各派哲学作为全体的诸环保存在哲学里。”[7]在这里,黑格尔深切地、辩证地阐明了哲学“发展”的绝对性与相对性:一方面,每一种哲学“原则”的绝对性、至上性都会被“推翻”,这显示了哲学的历史性、时代性和相对性;另一方面,每一种哲学“原则”又会作为“环节”而“保存”在哲学中,这又显示了哲学的人类性、超时代性和绝对性。马克思说: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既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又是“文明的活的灵魂”。[8]哲学使人“学以成人”,最为重要的就是使人把握自己时代的“时代精神”和变革文明的“活的灵魂”。
最为重要的是概念规定的“现实自我意识”内涵。在黑格尔看来,具有文明史内涵和时代性内涵的概念规定,不仅决定人的“现实自我意识”,而且构成人的“现实自我意识”的真实内容,并且成为人“尊敬他自己”的现实力量。这是黑格尔哲学的最根本的、最深层的哲学指向和价值诉求。黑格尔认为,“在哲学史里,我们所了解的运动仍是自由思想的活动,它是思想世界理智世界如何兴起如何产生的历史”。“人的一切文化所以是人的文化,乃是由于思想在里面活动并曾经活动”。[9]因此,他的哲学史所要表明的,从根本上说,就是“精神的进展是合乎理性的”。这种“合乎理性”的“精神进展”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的文化”,并且能够成为作为“历史性的思想”的哲学和作为“思想性的历史”的哲学史,就在于“哲学”并不是“普遍成见”所认为的“只从事研究抽象的东西和空洞的共性”,就在于“哲学是最敌视抽象的,它引导我们回复到具体”。黑格尔深切地指出,“健康的人类理性趋向于具体的东西”;“如果真理是抽象的,则它就不是真的”。由精神历程、概念发展和文明进步所构成的“现实自我意识”,就是“具体的”“健康的”人类理性,它具有黑格尔所说的“实践性”。这种“实践性”,就是“个体理性”与“普遍理性”辩证融合的过程,就是“个体理性”认同“普遍理性”并从而构成“现实自我意识”的过程,就是“普遍理性”取得“社会性”并从而构成“时代精神”的过程。哲学的范畴文明的“大逻辑”,不仅为人的“学以成人”构建了理性思维的根基,而且为人的“学以成人”提供了最为深切的思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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