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一伙躁动的少年。

这一日散了学之后，小小少年们又开始游荡。

梅九儿的年龄并不是最小的，但因为个头儿最小并且智商欠奉，大家都把他当老幺看待。老大从来不会让梅九儿单独作案，团伙作案的时候，梅九儿的作用也只是销赃，连望风的活儿都轮不上。梅九儿屁虫儿般地跟在老大身后，听着大家的神侃瞎聊。偶尔听明白了，想好了插嘴的话，张嘴的时候话题已经变了。

梅九儿眼睛一直盯着老大的脚，跟着就行，委实省心。忽然老大的脚向旁边横着错了开去，梅九儿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踩上了老大原先的位置，而眼前是一个又大又圆的龙眼，在树枝上一颤一颤。梅九儿迷茫地看向老大，老大朝龙眼扬了扬下巴，团伙的其他成员十分配合地围了个圈儿，把梅九儿藏在了中间。梅九儿接收到了老大的鼓励，也感受到了来自团伙给与的安全感，动手了。小心翼翼地捏着龙眼举到老大眼前，老大笑着摇头。梅九儿又忍着口水非常不发自内心的在同伙中让了一圈，军师开口：“幺儿，第一次动手，归你自己。”梅九儿于是吃到了一颗这辈子最甜最多汁的龙眼。

杨桃林里挂满了镶嵌着绿意的鹅黄果实。

老大看了看闪着星星眼的梅九儿：“想吃？”梅九儿点了点头。“个头儿这么小，应该还没熟呢。”这伙人只是路过，并没想在这个时间对杨桃动手。“要哪个？哥摘给你。”梅九踮起脚，指尖挠了下一眼看去最可爱的小杨桃。梅九儿看着放在掌心的小杨桃，像摸小兔子似的摸着。“你尝尝，酸不酸。”“嗯。”梅九儿一口咬下去了小半个。跟以前吃过的无滋无味的杨桃完全不一样，梅九儿想着。刚咬下去是浅淡的酸味，接下来就是浓重的涩。不好吃，要不要吐掉？梅九儿想起外公总跟他说不可以浪费食物，于是又认真的嚼起来，然后梅九儿就品到了一种从未尝过的甘甜。在疑惑中，梅九儿又咬了一口，口腔再一次经历着酸，涩，甘的轮回。老大看梅九吃得很享受，问道：“酸不酸？”梅九儿摇了摇头，继续嚼着杨桃。

看着梅九儿吃下了一整只小杨桃后又向老大伸出了手，少年们都对杨桃下了手。当梅九儿嚼着第二只杨桃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形态各异的星星。老大一边恶狠狠的把手中的半只杨桃扔到梅九儿身上，一边不停地把嘴里的杨桃渣渣啐出来。灌了半壶水后，老大气急败坏地嚷到：“老七！找把铁锹来！”老七拖着根铁锹颠回来的时候，梅九儿正把最后一截杨桃塞进嘴里。老大把锹擩到梅九怀里：“挖坑！”

梅九儿在团伙里一直是被当老幺供着，都不用说脏活累活，他就没干过活。次次作案后都是团伙成员把食物处理好，最好的那一部分归他。当真不知道坑怎么挖，看是看过，实操没有。老大吩咐完就带着一票人去树下斗地主，觉得再多看一眼梅九儿他可能就控制不住揍人的冲动。

梅九儿抱着锹站在太阳下，锹真沉，他想，还挺高。抓着锹奋力地向土里戳了一下，震得梅九儿差点儿脱手，久不下雨，土好干。梅九儿记得外公挖坑的时候用脚踩着锹头就容易进土里多一些，如法炮制后，梅九儿站到了锹上而锹头并没有进到土里。等老大走过来检验成果的时候，看到了梅九儿戗出来的一人见方的浅坑。说是坑都过了，就刮了层浮土下去。“你弄这么大一片做什么？”梅九眨巴着眼睛慢吞吞道：“不是要把我埋了吗？”老大气乐了，顶着一张色彩缤纷的脸抬腿就想踹，被军师拦了下来：“唉唉，这孩子脑回路跟常人不同。这事儿你不能全怪罪到老幺身上。”“你什么意思？”军师安抚老大：“你想想，刚你问的是酸不酸，真心讲，你觉得是酸吗？”老大噎了一下。夺过锹三下五除二挖了个坑，一边挖一边说：“把你埋了，亏你想得出来。为了几个涩杨桃我还得蹲大牢去啊？”老大扔了锹，在梅九儿头上撸了一把：“去，把杨桃埋了。”“哦。”梅九儿冲着杨桃的小坟跪了下去，还有模有样的磕了一个。老大看得直翻白眼儿。

少年们今天的目的地是桃园。

梅九儿不会爬树，反应也慢。搁往常他什么都不用做，今天老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给梅九儿布置了个任务，把小褂儿脱了装桃子。其他人两人一组，一个负责上树摘桃儿，一个负责在树下拿衣服兜。梅九儿守着自己的小褂儿，把同伙抖在小褂上的桃子一个一个摆好。

当树上的军师大喊了一声：“风紧，扯乎！”梅九儿就觉得下了一场人雨，树上的团伙成员几乎同一时间全跳了下来，所有人把手里的桃子往梅九儿的小褂上一丢，在梅九儿还在琢磨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全跑没影儿了。梅九儿想着以前团伙成员的做法开始打包那堆桃子。刚给小褂系好扣子，旺财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坐了下来。梅九儿想跑，刚一起身，旺财也随着站起来，梅九儿想起了之前被旺财追了半个村子的情景。他觉得自己好冤，那只小玉米明明是他从地上捡的，刚剥开咬了一口就被旺财盯上了。要不是老大冲过来抢下他手中的小玉米远远的扔了出去，估计得跑整个村子。桃子怎么办呢，他觉得没有能力带着桃子一起跑，看了眼旺财，梅九儿想了想，又蹲了下来。

瓜叔赶到的时候，梅九儿和旺财正深情对望。怎么审，梅九儿只说他盯着小褂儿，桃子就自己落下来。梅九真不是对抗审问，老大怕他蹲树下会被跑来跑去的人踢到，亦或是被掉下来的桃子砸到，给他远远地画了个圈儿。瓜叔和村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因着那群小玩闹从来不祸祸果园，只是觉得偷来的果子吃着香，瓜叔觉得为难梅九儿也没意思就押着他把桃子送给了村里的老人。

晚饭的时候梅九东挠一下西抓一下，外婆问，梅九儿只说痒。吃罢饭，外婆就去找老大兴师问罪，老大跑了之后远远看着，寻思着要是梅九儿被难为了，他就担下来，反正没亏，本来就是他的主使。一直盯着梅九儿回了家，老大才撤。外婆这么一问，老大一下子想了起来，梅九儿把桃子送完了之后就把小褂穿上了身。外婆一听就气了，抄起院门边的扫把给了老大一下子，老大没躲，生挨，直个劲儿跟外婆讨饶。

给梅九儿洗干净，外婆生怕小褂儿洗不干净，索性抖了抖搓了两把当了抹布。赶明儿再给九儿做几件，外婆如是想。

半夜，梅九溜出了家门。

入冬的时候，梅九儿走了。团伙成员都去送他。旺财还吠了两声。

几年后，村子被重新规划搬迁。外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被好多层纱布包裹着瓶口的玻璃罐，旁边还放着一只电话。外公知道那是梅九儿的电话，想了想，外公找来电池换上，拨了一个号码，三声铃后，电话里传来梅九慢悠悠清脆的声音：“外公，你找到我酿的杨桃酒啦，好喝不？”外公看了看很是混沌的酒液，笑了，对着电话说道：“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