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人们有时记住的只有裂痕。就像她的墓碑，模糊了的是字迹，留下的是裂痕，那么漫漫长远。

她叫章辅，一个绍兴女子。有人说，若用一个字总结绍兴女子的特点，便是：爽！这个爽很有学问，至少包含着麻利干脆、敢爱敢当的意思。据说，项羽的老婆虞姬这个地方的女子，可以让“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苍凉悲壮、缱绻悱恻地长歌一曲，成为了让后世怎么也喝不完的一壶烈酒，直击内心，怆然泪流。


然而，在章辅墓碑模糊的字迹里，我更愿意说绍兴女子的美丽。据说，西施也是绍兴人，当年浣纱之处为绍兴诸暨，系一大方石，古朴苍褐，上镌“浣纱”二字，系东晋大书法家王羲的手笔。因此，西施又被称为“浣纱女”，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美的化身以及代名词。

章辅呢，在外表上应该也是这样的，虽然今天的人们已经多少有些看不清她的容颜了，但她的确应该是这样的——绍兴的水土适合养美女，自古有“越女天下白”、“越女颜如玉”的说法。奇山秀水，让女儿更美丽，这美，让我面对章辅的事迹，宁可相信虞姬、西施都是传说，是章辅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美人英雄。
章家村，绍兴市上虞区崧厦镇下辖村，在崧厦镇东南位置，面临百崧公路，东临陆家村，西接裴家村。如今，这里有6000多以章姓人为主的居民，是个水好、空气好、交通好、生活好，老百姓生活真正富裕了的“五星村庄”。生活在这里的章姓人乡贤志士代代辈出，1917年出生于这个村子的章辅的事迹总被排在第一位。



她叫章辅，原名逸仙，笔名曼子，是能写一手好文章才女。她的爷爷叫章俊良，有4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叫章滌园，在当地是一位非常开明的人士，1898年科举考取庠生（俗称秀才）。章滌园曾是蔡元培先生的学生，与经亨颐先生是同乡同龄同学，一同接受过先进文化和进步思想的教育，也曾赴日本留学，其间结识了革命先驱者陆浩东和徐锡麟、秋瑾，深受他们立志推翻清王朝、振兴中华和三民主义思想的影响，并由陆浩东介绍加入反清的革命组织光复会。最终与妻子范纽一起回到家乡办学，先后创办虞西私立第一国民学校和虞西第一所女子国民学校，并开设夜校，倡导和普及新文化，带头开展妇女解放运动，在当地留下佳话。

受章滌园影响，章辅的父亲章秉干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先后送入女校学习。由此，章辅12岁进入春晖中学学习，以后又相继在杭州、上海、绍兴等地读书，1938年考入上海大同大学经济系。那时候，章辅家居住在建于清乾隆年间的老台门里，家境殷实，章辅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台门，这两个字很有意思，过去，民谣有“绍兴城里十万人，十庙百庵八桥亭，台门足足三千零”，可见绍兴台门数量之多。初到绍兴的远客，几乎都能听到“台门”这个字眼，有的人感到很新鲜，不免要打听一下是什么意思。其实，在绍兴凡是房屋比较象样一些的都称作台门，且往往聚族而居。起初，台门是对有身份之人住宅的尊称，但随着历史的变化，人们就把具有一定规模、封闭独立的院落都称为台门。

历朝以来，绍兴人凡为官经商、功成名就或家境较为殷实的，都要在老家造屋建宅，以荣宗耀祖，光彩门楣。而绍兴传统民居的格局即以台门为正统，所以绍兴的台门特别多。百沥海塘穿章家村而过，堤塘里侧就是章辅家的台门，很气派，5间正楼坐西朝东，两边各有8间楼房相对而立。砖砌的仪门，精致的木雕，台门外围还有二十余间房子。章辅就是在这样的一座台门里长大的。

考入上海大同大学的章辅眼见大片国土相继沦陷敌手，开始积极参加抗日宣传活动，并在大批有知识、有文化、有赤诚爱国之心热血青年的影响下，走上了寻求救国、救民、救自己的道路。1938年10月，章辅与几位同学赴安徽参加新四军，被分配到教导总队八队学习。





新四军教导总队是新四军创建时期，由军部直接举办的一所培训军政干部的抗大式的学校，从1938年1月到1941年1月皖南事变，历时整整三年。在教导总队学习和工作过的新四军各级干部约有4-5千人。它对新四军广大干部军政素质的提高，对新四军的建设和发展，以至对华中各个抗日民主根据地的开辟和巩固，都起了一定的历史作用。

八队是专门培养妇女干部的熔炉。在这里，章辅将自己变成一位真正的女战士，随后，她与其他7名女同志一起被送到新四军军部速记班学习，其中就有粟裕的夫人楚青。学习结束后，这8名女同志中的5名都在后来的战斗岁月中年纪轻轻地壮烈牺牲了。

楚青后来回忆时曾说，章辅同志在军部速记班学习结束不久就转到地方工作，被当地地主武装逮捕后，当着全村百姓的面，被匪兵把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可她坚贞不屈，直至壮烈牺牲。这5名同志中还有一位叫施奇的，在皖南事变中被捕，关押在上饶集中营，受尽酷刑，还被国民党匪兵多次轮奸。面对无耻的敌人，她坚定地说，我的身子虽然被糟蹋了，但是我的灵魂是纯洁的，最后被匪兵活埋。

当时，章辅只有23岁，施奇更小，才20岁。楚青说，战友们的壮烈牺牲，对她的教育非常深刻，她觉得一个革命战士就应该有决心像她们那样为革命献出自己的一切。这就是英雄，改变着人们的认知，也激励着人们战斗的精神与爱国的情怀。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极力地想要将章辅牺牲前的那段历史故事还原。

1939年5月，章辅被分配到新四军五支队戏剧队，成为一名战地演员。次年3月，被调至新四军五支队战地服务团，帮助群众组织农会、青救会、妇救会、民兵自卫队、儿童团。1940年5月，至江苏高邮西安乡搞民运，成为一名民运工作干部，不久被任命为永丰乡乡长。这年7月6日上午，她与1名民运队队员去农会联系工作，准备返回时已是傍晚，农会干部觉得女孩子晚上走路不便，就把她们留了下来。没想到，当晚驻地遭国民党顽固派高邮县第八区长盖庆成部下的地主反动武装的袭击，章辅不幸落入匪手，与她一起被捕的还有南望乡副乡长兼民兵中队长刘铁，平湖乡乡长杨永洲、西安乡征粮督导员曹良等12名干部。




匪兵将这12名同志押往塔集镇，关在当地的一座寺庙里。盖庆成见章辅年轻漂亮，动了歪心思，诱逼章辅与新四军脱离关系，做自己的小老婆。章辅痛骂盖庆成是民族败类，破坏抗日罪该万死。盖庆成恼羞成怒，命令匪兵扯掉她上衣，见她衬衫左胸上绣着一颗红五星。盖庆成手指戳着红五星，恶狠狠地说：“你绣这……我就从这里开刀！”随后，用刺刀刺向红五星，鲜血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盖庆成淫笑着：“从还是不从？!”章辅高昂头颅，又骂盖庆成是狗汉奸、卖国贼，形同禽兽，会被天打雷劈。盖庆成哈哈大笑，又命手下用刀一点点割划章辅的皮肉，妄图使章辅屈服。章辅任凭皮开肉裂，鲜血流淌，宁死不屈。

这是让人动容的一幕，有网友将它画了下来，画面上的章辅铁骨铮铮，眉宇间的怒气与目光中的烈火让身边的敌人胆战心惊。7月7日下午，敌人感到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无望，决定将章辅等9名同志押往夹沟刑场杀害，但就在这个时候，敌人仍然不忘再对章辅羞辱一番。他们将章辅的双手反绑了起来，撕去了她的上衣，让她上身赤裸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往刑场。章辅从容淡定，视死如归，失去上衣的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先是高喊：打倒日本侵略者！打倒汉奸卖国贼！随后与同志们一起昂首高唱《国际歌》。老百姓们见了，一个个忍无可忍，都想冲上前去与敌人拼个穷尽，但无奈敌人人多势众，有枪在手。

至夹沟刘奶奶庵附近一块乱坟地时，敌人喝令9名同志统统跪下，章辅毫无惧色，厉声斥责：“跪爹跪娘跪祖宗，要我跪在你们这些禽兽面前万万办不到！”丧心病狂的敌人先是割下章辅的耳朵，又割下她的乳房……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凋谢在血泊之中，以23岁的年轻生命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围观群众中的年轻人在敌人离去后，收拾了章辅的遗体，一个个举起拳头，立誓要报名参军，为章辅同志报仇。解放后，江苏金湖县人民为怀念章辅等烈士崇高的革命气节，特在塔集镇双桥村修建“章辅等九位烈士殉难处”纪念碑，以示金湖人民将永远缅怀这位将一腔热血洒在金湖大地上的他乡女英雄。


也是在解放后，章辅的母亲顾宝珍收到了上级有关部门送来一张烈士证书，为使老人能够安心生活下去，村里还派人轮流为顾宝珍代耕、下种、管理、收割，使烈士的母亲进一步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关怀。能看出来，章辅的家中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也许，她的父亲当时已经过世，否则，组织不会派人来为她的母亲耕种。另外从资料上看，章辅还有两个妹妹，但那时兴许都嫁人了吧，不在章辅母亲的身边。

章辅的家世就此在人们的视野里变得模糊。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2019年底，上虞区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的工作人员，在走访已被闲置二十多年的章辅烈士老宅时，意外发现了章辅烈士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章辅在春晖中学求学时与同学在校园一处石板桥上的合照，中的人数多达40余人，拍摄地的背景是春晖中学著名的仰山楼，背面书有“摄于一九三一年五月春白马湖畔”字样，但因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辨认章辅本人所站立的位置。然而，另一张让人们看到了章辅少年时模样，是一张免冠照，照片中的章辅面容清秀、神情坚定，[i]成了烈士生命中最为温暖的记忆，让人们很难把她和那个面对凶残的敌人毫无惧色的女英雄联系在一起。




这才是绍兴的女子，在美的惊心动魄里永远年轻，不是一个“爽”字能了得。苦难的岁月，其实英雄所受的那些罪，都是为我们而受的。就像烈士墓碑上漫长的裂痕，因为经历了风雨，所以才让人们刻骨铭心。章辅烈士的故事里，没有风花雪月的爱情，但足以让人心存敬仰，永远缅怀。绍兴，除了“浣纱”，大石之上，镌刻的还该有逸仙的名字。

本文根据相关资料编写，配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i]贺陶赵林《发现章辅烈士生前老照片》，上虞日报，201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