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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战胜自我】系列『人间地狱』(五---八)

送交者: 老黑鱼[☆★★散播正能量★★☆] 于 2022-02-27 19:14 已读 782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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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模样帅气、目光自信的二十几岁的年轻医生在一位漂亮的女护士陪同下走进了急救室,他成了就此改变我人生轨迹的第一个使者。听口音应该是咱们北京人,后来打听到他姓梁,是第四军医大学八月份才毕业的高才生,分配到军区总医院正在各个科室巡回实习中,现在正好轮转到了烧伤整形科。

小梁军医接过听诊器草草听了一下我的心肺和测了一下我的脉搏,就让小护士递过一个长柄压舌板,又用一个镊子翘开因我因皮肤紧张和疼痛而咬紧的牙关,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察看我的呼吸喉管伤情,嘴里不断地对小护士说道:“不用切开插管,这个人目前多处创面,身体白血球不足,要保证白血球为烧伤部位聚集,多一个口子会不利于恢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插管。立刻用消毒水给他强制漱口,同时清理呼吸道中特别是鼻腔里的铜渣……”

小护士逐一照办了。又听他说:

“立刻通知外科手术室做好准备,马上移动进行清创手术。”

他又问我:“能看见我的手么?跟着我的手左右移动一下眼球。”我照着做了,要说的是,这个医生的到来使我好像有一种分外的期盼在驱动自己并清醒了许多。

在通往外科手术室的二百多米过道中,我浑身颤抖着,出现了烧伤病人常有的过激冷逆反应现象。一般深二度以上的烧伤病人都有一个前期温度感知逆反应、即全身会体感非常冷的阶段,这是末梢神经乃至分端神经损坏的征兆。虽然在我的身上盖着一床雪白的厚被子,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对跟着一路小跑、举着输液瓶的护士哀求道:“我冷,太冷了,能不能给我再盖一个被子,我实在受不住了……”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担架车推得更快了,我又一次感到时空隧道如此的漫长,走向那端的不知是光明还是黑暗。

拐过若干个弯、上上下下经过好几个缓坡,颠颠簸簸地我被推进了一扇大门,终于到达手术室的外间准备室,我依然感到非常冷。几分钟后,小梁医生从侧门走进来,简单地翻看了我的手术登记表,就脱去军衣开始让护士给他穿戴手术服和洗手消毒,又让人戴上橡皮手套,一切进行得比较迅速和顺利。

有人问: “实施麻醉么?”

梁医生说到: “不用,半个小时前刚才打过一针,现在应该还有残余效果。麻醉不利于神经系统正常工作,有点痛感可能更有利于机体内部产生高速循环……”

这都是什么理论?我听到医生的这番话,浑身毛孔感到不可抑制地张开了,但是没有出汗、一丝冷汗都没有,好像该出汗的地方都被铜水结成的壳封闭了一样。

难道我成了试验品了?他们不会活剥了自己?活生生地痛死一名战场上的[]英雄?这念头一闪而过,要说一点不恐惧还真是自己骗自己。

手术室的人应该是见多不怪,男女两护士将我推到一个很窄的简陋漆布手术台前,竟然很冷酷地对我说:“能自己上去么?向左滚动身体,自己试着上去,向下卧式。”

后来我听说这是鉴定病员意识是否清醒的一个“土”法子,是否真实没有考证。

我颤栗着身子努力翻身慢移,趴在了那人世间应该是目的最善良的上刑器械---手术台上,等待着未知命运不确定的到来。

(六)

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巧合我不得不在这里说一说。还记得我写的那篇回忆录『忠于职守』中那个汽车三十八团副团长的公子、被下狗崽的老黄咬破手腕动脉差点没死的那个齐风雷吗?我离开三十八团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那里,但第二天上午我在病房里惊奇地见到了他,这才听他说到,原来恢复高考后他没能进入大学,只好让他父亲走后门托关系好不容易进了一个部队所属的中专学校学卫生专业。两年后毕业本应该下团营连队做卫生兵才对,但又凭借他父亲的老乡多处活动,最后给塞进了军区总医院并混进了胸外科手术室,成了一名手术器械师。世界真是太小了!

当天正是齐风雷当班,他看见手术登记表上我的名字后,知道可能是小时候一起战天斗地共生死的哥们要在他手下让他效劳一番了。到底是发小情谊深,他利用自己的职权,打开了不常用但始终消毒彻底待命给首长专用的一包新的手术器械,并再次短时间内精心消毒用四轮器械平台车推到了我的手术台前。当然、他带着口罩我无法也没有精力认出他,他也由于我那面目全非的形象无法完全肯定是我,只是看着我,并默默地递给主刀医生一个个刀、剪、镊、钳,纱布和棉团等。这套手术器械据说为创面处理干净利索及以后的脸部细菌存在降为最小单元、新生皮肤和老皮结合处圆滑过渡无痕等等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先给你处理双手,然后处理脸部,把手向前伸、手背向上,忍住啊!”小梁医生对我说到。我用呻吟的哼声算是做了回答,然后努力伸出自己的双手。冬季着装厚实确实救了我除了暴露在外的皮肤使其他地方完好无损,遗憾的是我没有戴帽子,所以头部烫伤和手部一样很严重。

哗哗两烧杯的消毒液体冲刷着我的左手,上面紧密附着的黑红色铜渣铜屑几乎纹丝不动,没有被冲刷去掉。

很多人并不知道,铜水和钢铁熔液接触皮肤后的物理过程有很大的不同,钢水铁水一般迸溅到皮肤上都是如水和热油一样[呲啦]一声就滑过落下,虽然也产生烫伤,但高温瞬间掠过使得温度传递是不连续的,有点像烙铁烫猪毛的效果,如果不是落入钢铁溶液的包围中,很少会有生命丧失,当然,头部直击的不算。工作中局部如手脚烫伤多是常事。然尔铜则完全不同,它接触身体后是黏附在皮肤上,没有滑移现象,所以铜水烫伤后果比较严重,能快速向深层皮肤热渗透的损害,会很彻底很残酷很不人道的长驱直入,直到一千多度的熔化温度和真皮及皮下组织甚至骨头的温度达到均一,才会停止疯狂的热传递。记得古代有一种酷刑[抱铜柱],从传热学来考证该酷刑是很[科学]的。由此可想而知,我的烫伤程度有多深。

梁医生放下器械直接用手抄起一块较粗的纱布,蘸上消毒液用力在我的手上来回搓擦,才多少去掉了局部斑斑点点的合金化合物,再用镊子捅捅我的烫伤皮肤,那些部分已经是皮肉分开呈游离状,镊子夹住向上一提,剪刀顺着咔哧咔哧延边一剪,一块块漂亮的惨白色的泛着焦糊咸湿味的人皮就离开了我那只亲爱的大手,我不情愿地看见了一只扒了皮的----羊蹄子!

(七)

我的右手也进行了同样的处理,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手部的清创术告一段落。不知为何,梁医生停止了接下来应该进行的头部特别是需要慎重处理的面部清创,他好像在等什么。

片刻,一个南方口音带点兵油子腔、声调相对尖锐的说话声,大大咧咧地从手术室入口传来:“什么造成的?炒菜油还是开水?什么?通水?什么通水?”

从他那口气可以听出,这个空间的氧气含量他说了算,手术台上的病体他握着生杀大权。我隐约地意识到、真正的刽子手登场了!

“是铜水,铜合金溶液。”小护士立刻递上手术登记表,梁医生此时不间断地向这位刚进来的人小声汇报着情况。

原来、在我被送往手术室的那段时间,我研究所的老郑又一次和所领导通了电话,简单说了我和小赵的情况后,得到的指示是:两人一定留在军区总医院,并且要请求院方想尽办法最大限度地进行抢救治疗。同时所领导电话通知了我父亲 ----一个军中有分量的将官,许多人包括我父亲在内又多方联系有关老战友,找到认识总医院院长的说话很有分量的关键人物,才有了这个烧伤整形科主任罗主任此时走进手术室的一幕。

罗有一个外号---
罗神手,四十刚出头,矮个小胖子身材圆脸很精神的模样,是军区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烧伤理疗权威。据说他明天就要提前几天休假元旦回苏北老家探亲,今天下午就不见人影回家收拾东西准备礼物去了。院长一个电话,好在罗主任的家就在总医院大院里,没出半个小时,他就不得不在黄昏时刻再次来到自己的战斗岗位。

“让我看看,处理到哪里了?”我仍然处于卧式,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并没有更换手术服的人靠近了我。

“为什么不先处理面部?最重要的部位要尽快地首先地处理,早一刻就是保证面部少感染的啊。”听得出他在责问梁医生,但是声音还算是亲切的,梁医生没有吭声。

“两手处理完啦?让我看看,不行啊,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外面看好像没有损伤,其实过两天就会坏死地,现在不切除会影响整个手和手指的恢复的,给我剪刀镊子。”

拿剪刀和镊子的手竟然没有戴手术橡皮手套?

他大刀阔斧地撕扯开我手背上的本来连接着肉的皮,说到:“你看这里底下有水肿……”咔嚓一刀就给切掉。我再一次紧张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手再次迅速没商量地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地被无情地又摧残了一次,本来就所剩稀少的皮又有很多在罗主任野蛮动作下离开了我的手。

我当时好像有一个恐惧的念头晃过脑海: 如果我的手指头长一个疖子,这个人肯定会连我的手一起剁掉……

梁医生成了他的下手,那么梁起到什么作用呢?后来待我冷静时想过这个问题,他的作用是不易察觉的,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手术存在多少有点处理不到位的“失误”,才使罗主任狠狠地或说得意洋洋地当着他的面露了一大手。显摆和面对面给下属上课,看来是很多事业心强的人的通病,这个良机却正好是最大限度地挽救了我的原本帅气十足的脸和坚定有力的手,真是老天额外开颜的恩惠。当然,院长的特别电话也是罗主任这个聪明人心领神会的,人人如此、向上奋斗的精神永远不灭吧。另外,梁医生没有先处理面部,乃是嘴上信心十足,心里其实没底,在等待罗主任或者他人救援的一个实际心态的显露。

“手就这样啦,等面部处理完再包扎手。翻身面朝上。”罗主任对我说。看来真正的大规模[酷刑]这时才叫----开始执行!

(八)

“叫什么名字?”

“黑鱼。”

罗主任用他那消没消毒搞不清楚,但确实没带手术手套的手,在我的脸上这捅捅那戳戳继续问到:“多大年龄?”

我心里想:你能否先仔细看看登记表再挖抓我的脸?嘴里含糊地回答:“二十六。”

“你要不说真看不出来,看起来打仗你的脸不用画迷彩就能行,结婚没有?”

我有点恼火,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二儿啦吧唧的怎么还拿我开涮?我还真是战场上下来的,你不知道就等明天再说好不好?但嘴里低声道:
“没有。”

“摒住呼吸,别喘气啊。”

我心里想:我这已经呼吸很困难了,这位打算憋死我咋地?

~~!一大股凉水浇灌我脸上,哗~~!又一大股消毒液冲刷我脸上,那感觉和上刑时灌辣椒水的野蛮步骤差不太多。

“没结婚可不好办啊,那我就得使点劲给你好好处理处理啦,放松点!”

噢呜!下手真叫一个狠呐,他手上那块纱布不像是纱布,而更像是砂纸,手指抠抠挖挖不像是手指,更像是锉刀!我心里一阵极度的绝望泛起:完了,这辈子我肯定是没脸没皮了……(略去恐怖感受二百多字)。

“你的耳朵很厚实嘛,好像还能保住,没有耳朵的头可是不好看的啦,鼻子也挺直轮廓完好嘛,我看也是不会掉的……”

罗主任是风趣还是碎嘴,我恍惚之中无法判明。但后来在病房里时,我理解了,他这么做确实是让患者放松和分神的一个好方法。明快轻松的气氛,对烧伤病人是绝对需要的,他必须以身作则。

又是多次浇灌那带点浅黄色如稀释了的炒菜油一样的消毒水,几番来回擦擦抹抹,总算结束了“活剥人皮”的表演节目,我虚脱得神不附体,企盼快点度过这种人间活地狱般的连续折磨。

接下来应该清除头顶和后脑粘在头发上的合金物,但罗主任用手,如挑西瓜似的多处敲敲弹弹后却说到:“看后面上面虽皮下水肿但不会影响大事,头发密对其他外伤不好,可烧伤还是厚发好啊,今天不处理了,明天病房的换药室里再慢慢来。”
看来我还得不间断的受罪连连。

“小梁,包扎手部你来完成,记着手指之间要充分隔离,手形要自然弯曲呈放松状态,否则后期恢复容易变形,我去看看学校的那个病人。”

“哐嘡!”一声关门声,只进来没有折腾十五分钟的罗主任消失在过道里,手术室顿然安静了许多。

我一口气吐出了胸腔,真想大叫一声:老天爷,你收了我快快见你去得~~~!就如拚过命后瘫倒在地的战场战士一样,神志再次有点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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