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财杯]我最难忘的一段旅程
我考上大学那年只有十六岁,我们那个时候还是先报志愿后出成绩,由于填报志愿的失误,我被一所离家很远的北方院校录取了。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然后去查了查列车时刻表,和母亲说:“我去送他吧,太远了。”
我曾经想象过很多次一个人潇洒地和父母告别,然后踏上旅途。可买完车票后,我也开始不自信起来,拿着录取通知书买的学生半价票,车票上显示1500公里,票价60块。那时候铁路交通还不是很便利,北上的列车经过北京必须中转,从我家到北京需要16个小时的火车,而从北京到我学校需要12到14个小时,再加上中转的时间,可能要两三天。
走之前我也不再坚持一个人去,父亲托了车站的关系把我们送上了卧铺车厢,(因为我们没有始发列车,所以买不到卧铺或者座位)。母亲在车站不停地抹眼泪,叮嘱来叮嘱去,弄得我很尴尬,总觉得过往的人在笑话我。上车后,父亲给列车员塞了五十块钱,我们就被安排在了餐车上,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到北京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简单吃了饭,父亲说先去把北上的票搞定再说,到了售票处才发现买票和中转签字是两个离得很远的窗口,售票处的队伍蜿蜒曲折,根本看不到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父亲找了一个稍微偏一点儿的阴凉处把行李放下说:“你在这儿看着行李,我去买票。”我急忙说:“两个队呢,我和你一起去吧。”父亲摆了一下手说:“不用,那边乱得很,人太多了,你在这儿看行李吧。”说完就走了。我坐在行李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九月初的北京还是很热的,身上一会儿就全是汗水,也不知父亲在里面怎么样了。突然人群喧嚣起来,我站直身体往里看,好像是很多人在打架,几个警察拿着警棍挥舞着维持秩序,我很担心父亲,想挤进去看看,但是行李太多,我一个人拿不了。这时听身边有人议论说:“又是这些票贩子,太欺负人了。”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我感到很饿的时候,终于看到父亲一脸疲惫的走了过来。我忙问:“怎么样?买到了吗?”父亲拿起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然后说:“买是买到了,但因为排了两次队,结果有一趟车票卖光了,所以咱俩没买到同一辆车上。你的票签的是今天晚上的,我的票是明天上午的,”父亲使劲儿地揉揉我的头,接着说:“别担心,我有办法,晚上我们还是一起走。好了,吃饭去。”说完背起大旅行包,我拿着行李跟在后面,看见父亲的白色短袖衬衫已经湿透了,里面的背心轮廓分明。
父亲和我吃完饭,看时间还早,就存了行李,坐地铁去了天安门广场,这是我第二次到北京,九岁的时候父亲出差领着我一起来过一次。我们在广场上照了一张像,父亲很兴奋,使劲地拍着我的肩说:“上次来你才这么一点儿,看看现在,大小伙子了!”我比爸爸高半头还多,他仰头看着我说话时,我突然看到父亲的额头上居然皱纹很深了。晚上,我们早早地回到了车站,在进站口父亲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两本杂志后,就被放进了站。等到可以登车的时候,列车员验过我的车票后,问父亲:“车票!”父亲慌忙满脸堆笑的说:“我就是送他上去,行李太多了。”“不行,没票不能上,你只能送到这儿。”女列车员断然拒绝。父亲继续说好话,列车员一把将父亲推开,呵斥道:“去一边去,别耽误别人上车。”父亲只好退到旁边,冲我笑着说:“你先上去,我一会儿上,别担心,看好行李。”说完冲我挥挥手,那个笑容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骑自行车,松开手时的表情,让我觉得非常踏实。上车后,我放好行李,就开始四处张望,不知道父亲要怎样上来,要是万一他上不来,这么远的行程,这么多行李,我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心中不由焦急万分。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和行李,站着都很困难,别说走动了。这时我看到了父亲,他正从一个开着的窗户往上爬,父亲个子不高,双手扒着窗台显得非常吃力,他非常专注,所以并没有看到人群里的我,人太多了,又离得太远,我根本挤不过去帮他。这时一个乘警看到了父亲,大声开始呵斥,同时挥动着警棍朝父亲打去,由于中间还隔着几个人,只有警棍的头划到了父亲的肩膀上,父亲咧了一下嘴,明显地是感到疼了,他顿了一顿,随即对那个乘警和善地谦卑地笑了笑,双手一使劲终于爬了上来。乘警用警棍在父亲胸口戳了一下,接着拿走了父亲的车票和身份证,转身挤进了乘警室。父亲这时看见了我,冲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笑容里满是尴尬。我因愤怒羞辱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奋力朝父亲的方向挤过去,父亲朝我摆摆手,又指了指乘警室,然后就进去了。火车缓缓地开动了,我也终于挤到了乘警室的门口,因为愤怒身体依旧止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我随即得意地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车票和身份证说:“没事儿,都要回来了,别担心。”说着又抬手揉揉我的头“火车一开,就没事儿了,到地方就好了。”我和父亲就这样在火车上站了一宿,天快亮时才找到了座位。
到学校后,安顿好,由于工作忙第二天晚上父亲就匆匆地赶回去了,我和同学一起送父亲到车站,目送父亲走进车站,我记得那天正是中秋节!
后来我毕业,工作,出国,结婚,生子,渐渐地习惯了和父母之间地各种各样的离别。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龙应台)
父亲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毕业后进入大型国企工作,一生清高,从不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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