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兒時瑣記】  第一章    第七節
为掏粪工人凑酒钱
我们家住的地方， 前後兩個大院， 各有一個廁所。 唯獨我們住的， 原來是菩薩住的大殿， 沒有廁所， 當年沒細琢磨， 後來才悟出， 太簡單了， 菩薩是不上廁所的， 幾千年了， 有誰見過， 菩薩拉粑粑的。

那兩個厕所，不是现代化的。 傳統蹲坑，下面的屎尿，没办法自己走， 要靠掏粪工人， 掏走。  当时大家称这些掏粪工人，为 “ 掏茅房的 “ ， 或 “ 掏大粪的  ” 。  这种称呼够直白， 夠准确。  没人想過， 这样的称呼，是否有不够尊重。 

说实话， 这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 老北京市民， 没人愿幹。 工作环境脏臭不说， 身上背大粪桶， 装满屎尿，非常重。 雨天路滑，稍不小心，脚一滑，屎尿从粪桶溅出来， 弄的一頭，一臉。  把粪桶往大粪车裏倒， 稍不小心， 也会把屎尿弄到身上， 整天身上臭哄哄，連媳婦都說不上 ， 誰幹  ？ 

北平市居民，很难找到，愿意幹掏糞工的。北平這地界兒， 八旗子弟後裔多多， 別看窮困潦倒， 混的到賑災粥棚， 找口粥喝的主， 也絕不肯屈尊，掏大糞。 人家講究的是， 要面兒， 失身事小， 丟面兒事大。

因此，掏粪工人， 多在北平临近农村招。  別看城裡人， 不願幹， 鄉下人，才不管那些。 最起碼， 每月有工資拿， 能吃口飽飯 。 髒算什麼呀， 每天種地， 上大糞， 也不比這乾淨。 所以， 北平的掏糞工人， 大多是附近農民， 如同今日之遍地北漂。 
 
我们大院，前後几十户人家， 加上住在中間大殿的幾個活菩薩，男女老少，少说也上百号人， 每天排出屎尿，不会少。 

所以每天，都有四五個掏粪工人，固定时间来， 用一把长柄大粪勺， 把粪坑裏的屎尿掏出来， 装到身上背的粪桶， 一桶一桶背出去，倒在粪车上，拉走。 他们一天不来， 粪坑就快满了， 两天，三天不来， 屎尿就溢出来， 如厕的人， 下不去脚。

对大家来講， 掏粪工人工作好坏， 关系每人切身利益。 当时，北平市大街小巷， 都是这种，老式蹲坑厕所。 全市那么多的厕所要清理。  如何让掏粪工人做到，无论寒冬酷暑， 每天能风雨无阻地来， 为你的院子清理厕所， 就是一件， 不容易的事。  

这些淘粪工人，属于北平市， 後來的北京市，卫生部门管辖， 由他們发工资， 也是鐵飯碗。幹好， 幹壞， 工資照拿。 

所以，  如果那個居民院， 和他們关系搞不好， 他們要整你， 不给你掏干净，掏完之後，不把地面清理乾淨，  或者干脆找借口， 给你晾几天， 你的厕所，就會上演现代版的，’ 糞水漫金山 “， 你乾瞪眼， 沒輒。 

而關鍵是， 你拿他們也沒轍， 投訴無門。 即便你投訴， 他們絕對有， 一百個藉口搪塞， 你絕對， 无可奈何。

因为这个原因， 和掏粪工人搞好关系， 就是一件大事， 關係到每個人的大事。

 我们住的院子裏有居委会， 妈妈是热心人， 虽然自己孩子多， 已经够她忙， 但是，大家推选她负责居委会工作， 她极力推辞， 後来大家坚持， 也就接受了。 

 当时，在居委会工作，是盡義務，  没有报酬。 要搭时间， 操心费力，有时还会得罪人 。
  
妈妈居委会工作，第一重點， 就是， 处理和掏粪工人关系， 能为全院居民，提供一个干净厕所 。 
，
为了搞好和掏粪工人关系， 妈妈想了很多办法。  她要求大家，尊重他们， 见面热情打招呼。  教育院裏小孩， 称他们为 ” 工人叔叔“  ， 不许直呼  ” 掏茅房 “  的， ” 掏大粪 “  的。   

另外更重要的， 是在节假日， 全院住户集体凑份子， 为他们凑酒钱。   他们工作脏，臭，累， 工资并不高。  这种节假日，由居民们凑的酒钱， 虽然不多， 對他們，卻也不无小补。 

      印象中， 传统的， 现代的， 只要是節日， 春节， 元宵节， 清明节， 端午节， 中秋节， 五一劳动节 ，八一建军节，  十一国庆节 ， 新年，等等等等， 都要，为他们凑酒钱。 算下来， 一年中差不多每个月，  他们都会收到酒钱。 至于他们是不是，用钱买酒喝， 只有天知道。
 
凑份子的酒钱，每次多少不定，大节日多些， 象春节， 国庆节， 小节日少些。 每家可能一块， 也可能五毛 。 时间长了， 那些掏粪工人，摸到规律， 你要不给， 他们就会问 ： “ 大姐， 今儿个酒钱齐了吗 ？ ”  

不过， 印象中， 妈妈每次都会在节日前几天， 就把钱收好， 不等他们问， 就主动送给他们。 

因为对他们尊重， 大家关系好， 再加上隔三差五， 就有节日酒钱给他们。  在我记忆中， 我们院前後， 兩個厕所，绝大多数时间，卫生都保持的很好。  那些掏粪工人每天来， 不但把茅坑裏的屎，尿掏乾淨 ， 而且厕所地面， 也清理的干干净净。 

院子裏几十户人家， 大家开会时， 都同意，为掏粪工人凑酒钱。 但是妈妈，到各家收钱时， 却并不总是一切順利。 

有时候， 妈妈会拉我一起去， 让我替她记帐。 就碰到过有的人家不给钱， 推托说 ： “  大姐， 我孩子多， 开销大， 这个月手头紧， 您看， 能不能拖拖 ？ ”   妈妈心软， 听人家这样讲， 也不争辩， 只是说 ： “  那我先替你垫上吧， 下次想着还。 ”   後来他们是否还了， 我不知道， 因為那是大人的事。
 
为保持公信力，  每次凑份子钱， 妈妈都记帐。  哪一个节日收的， 每家应付多少， 共收多少， 掏粪工人签字收条， 保存的完完整整， 半年公布一次。  

       因此，我们在那个院子裏，住了八年， 没有人为这件事， 对妈妈的工作提出过，任何质疑。
 
当时北平， 不像上海， 可以把馬桶， 往黃浦江裡，往蘇州河裡倒。哪管河水臭氣熏天， 自家乾淨，就得。 

大部分北平居民住房，都是这种老式厕所。  因此，当时北平市， 後來的北京市，一直保有一支，庞大的掏粪工人队伍， 他们工作好坏， 和当地居民生活品質，紧密相关。
 
他们的工作，受到当时，中国最高层领导人注意和重视。著名北京掏粪工人时传祥， 被选为全国劳动模范。  一九五九年十月二十六日， 受到当时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接见。   他们两人握手大照片， 登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 当时引起轰动 。 

後来的北京市副市长万里， 还带着北京市政府干部， 向淘粪工人时传祥，学习掏粪技术， 和他们一起背着粪桶，走街串巷，到居民家掏粪。  这件事在北京市， 被市民们传为佳话 。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4 23:56:59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