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兒時瑣記】  第一章  第三節
正月是幾月

剛到北平那會兒，我太高興了。 房子那麼大， 我在裡面翻跟頭， 打把式， 無論幹什麼， 都沒人管。 等環境熟悉， 就在大廟前院後院， 到處亂跑， 結交朋友。當然， 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小屁孩， 那些大人， 才懶得理我呢。 

爸爸每天上班， 早出晚歸， 與我極少見面。 除了頭幾天， 為看特酷的美國軍用吉普， 早起幾天， 還能說個；“  爸爸再見 ”  。  後來不新鮮了， 早上睡懶覺， 不起床， 更少機會見到父親。 因為我起床， 他已經走了。 晚上， 他回來太晚， 我已經睡了。 

媽媽一個人， 要收拾新家， 有太多事要做。 沒時間管我，所以，我樂得没人管，想幹什么，就幹什么。每天院裏院外， 到處疯跑，象匹脱缰野马。

有一天晚上，  我醒了， 聽到他們正在議論我， 我立刻豎起耳朵聽。 

媽媽說：“  你看這小子，每天到處亂跑， 也不是個事。 現在外面還那麼亂， 出點事可不好。 ”

爸爸問：“  那怎麼辦 ？ ”

媽媽說 ：“  我想讓他跟那兩個大的一起，上學去。“

爸爸說：”  他才多大呀？ 學校怎麼會要他？ 再說了， 即便人家要他， 他行嗎 ？“

媽媽說 ：”   你可別小看他， 人小鬼大， 一千個數內， 加減法， 都會做，難不倒他，比他哥哥都強。 他姐姐的語文課本， 一半的字， 他都能讀出來。“

爸爸說： ”   什麼  ？  這樣呀， 這小子哪兒學的？ 那這樣吧， 哪天我讓郭秘書， 和你到學校去一趟， 看看人家收不收。”

聽他們這麼說， 我心裡特高興， 因為我哥哥姐姐， 已經上學了， 每天背個書包去學校， 回來寫作業， 讓我羨慕的不行。 

他們回來， 我就纏著姐姐， 讓她教我認字， 不久後， 我就能把報紙上，不少的字認出來， 特別高興， 好像睜開了眼。 至於算數嗎， 他們書上那點東西， 沒有一點難的住我。 

女孩就是愛顯擺， 姐姐上學回來， 老愛拿她算數書上那點東西考我， 可沒一次難的倒我。 媽媽可能看到過， 所以她才說： ” 一千個數內加減法， 難不倒我。“

所以， 我早就想上學， 就是因為年紀小， 不讓我上。 你們以為， 我就想到處亂跑呀？ 我是閒的發呆， 不到處亂跑， 我能幹什麼 ？

所以， 第二天，媽媽問我， 是不是願意上學， 我想都沒想， 一口答應。 

過了兩天， 郭秘書和媽媽一起， 帶我到學校去見校長， 校長看看我， 摸摸我的腦袋， 說： ”  這小孩看著可真機靈，  來吧， 插班上一年級。 “

當時的北平， 剛剛和平解放不久， 新舊政權交接， 什麼事都還亂哄哄，老規矩不管用了， 新規矩還沒立起來， 所以什麼事都有可能。 當時並不是開學招新生的時候， 不過， 校長聽郭秘書提到爸爸的名字， 連個磕本都沒打， 馬上答應。

我聽後， 心裡樂開了花， 我也可以上學了。 可是， 真的上學後，我才發現， 事情沒我想的那麼好

不知為什麼，當時的小学， 入学年龄好像沒有严格限制。不少家孩子多，沒法照顾，就以大带小，把许多小小小小孩，讓還是小孩，小小孩， 或小小小孩的哥哥，姐姐带着，送进学校。 把小学当幼儿园， 托儿所。

我插的班上，有对兄妹，哥哥五岁，妹妹三岁，還穿开裆裤呢。她无法在课堂上， 安稳坐著，也根本听不懂，老师讲什么。一不高兴， 又哭又闹， 甚至在地上撒尿。

回想當年教室情景， 太有戲劇感。 三分之一的人， 椅子上坐不住， 老師上面講課， 他們下面亂跑。 哥哥姊姊們， 滿教室追， 把他們捉回去， 摁在椅子上， 大的喊坐下， 小的不服掙扎， 旁邊人看了，哈哈大笑 。

最具戲劇性的一幕， 有一天，教室忽然臭氣彌漫， 有人開始大聲嚷嚷： “ 好臭， 好臭，”  整個教室的人，個個四處張望，尋找臭氣之源。 

這時， 一個四歲男孩，突然哇哇大哭， 坐在旁邊的五歲姐姐， 馬上查看， 原來是忍不住大便，拉了一褲子。 男孩哭得驚天動地，姐姐一旁嚇的呆若木雞。 

覺察情況不對，老師馬上過去查看。 等她搞清狀況， 立即大聲說：“  現在大家都有，  把書上課文， 抄十遍， 我回來檢查。 ”  說完， 把那個男孩抱起來， 跑出教室。 

老師走了不到一分鐘， 搞清狀況的這幫孩子，一起跑出教室，  一邊喊：  “ 臭死啦， 臭死啦。。。。。。。”   

老師處理好拉褲子的男孩，回來一看， 教室已經空無一人。 一屋子孩子， 猶如水銀瀉地，收不回來。 老師到處找， 費好大勁， 才從學校犄角旮旯，把玩的不亦樂乎的這幫小祖宗， 找回七七八八。 當然， 抄十遍課文， 根本沒人理。

剛開始， 還覺得挺好玩， 可時間長了， 覺得這學上的沒勁， 跟我原來想的不一樣， 整天和這幫隨地撒尿， 褲子裏拉粑粑的為伍， 實在興趣缺缺， 有些冷了上學的心。 

我回家和媽媽說起這些事， 她覺得難以置信， 說：“  如果真這樣， 那倒要和學校反應一下。”  

不過， 這種情況， 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有不少家長反應， 老師們也不滿， 最後學校下令一刀切， 五歲以下一律退學， 情況才好起來。

上學以後， 我就有點飄飄然， 覺得自己了不起， 所以，辦了一些蠢事， 還挺自以為是。 

比如， 上學後， 因為我是插班生， 一天老師給了我一張學生登記表， 說：“  回家讓你媽媽填一下， 明天帶回來。”

我拿起表格，看了一下， 字都認識， 無非是姓名， 性別， 年齡，籍貫，出生年月日， 家庭住址， 等等，等等，。。。。。

看了以後， 心想， 有什麼難的， 還值得驚動麻煩媽媽， 我就可以一切搞定， 不過有一條， 我不確切， 就是我的出生年月日。

所以， 那天放學回家， 我就問媽媽， 我的出生年月日， 是哪一天，  她说：“  你生日呀， 正月十五，一九四五年，正月十五。”   

她回答的非常精確， 可我有點一头雾水， 因為好像十二個月裡， 沒有正月那一說呀。

因此我又问： “ 正月是几月呀 ？”

她覺得問的有點奇怪， 就认真地说：” 正月？  嘔， 正月呀， 正月就是正月嘛！“

” 噢。。。。。。？ ！？！“      我矇了， 可我不想再問， 哪就好像我連正月是幾月都不知道， 太沒面子。

但无论如何，表还是要填，所以我根本就沒跟媽媽提，登記表的事， 自己把表填了，生日一欄，就胡亂填个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 因為我想，正月嗎， 应该就是八月 。 

登記表中， 籍貫一項， 应该填出生地，黑龙江哈尔滨。我哥哥姐姐都填哈尔滨，我却填个河北。因為我聽他們說過，  我爸爸籍贯河北，就也填了河北。我想，既然爸爸籍貫河北， 我總不能是河東吧。

第二天高高興興，把表交給老師。心裏驕傲的不行。 就这样一错再错，生日在小学错了六年，直到上中学，才纠正。 至於籍貫嗎， 就那樣了。

六年後， 發現錯誤， 他們問我， 為什麼當初自作主張， 胡填一氣，我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們， 大家哈哈大笑。 

以後，在我們家，  “  正月就是八月，” 成了我的外號。家庭聚會上， 如果有人問：“ 怎麼  ”正月就是八月“  還沒來？ 大家都知道，指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