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信力走向崩塌
原创 倪刃 黑噪音 2024年07月08日 20:50
在中国历史中，政府公信力的崩塌是常见的事。
公信力是政府有效治理国家的重要基础，一旦崩塌，社会将陷入混乱，民众会生活在恐惧、迷茫和对未来的信心缺失之中。那么公信力为何会崩塌？其实观察历史就会发现，它并非单独的事件，而是往往伴随着社会的动荡、经济的衰退和文化的转变。公信力崩塌的根源，看表面是因为政府频繁撒谎，导致“塔西佗陷阱”，但究其本质，我认为是因为政府对民众过多的权益侵犯，导致政府“脱离人民”。所以，保障大部分民众利益能力很强的政府，就很难陷入公信力崩塌之中。其实所谓的“人民阵线”——我们看到很多西方政党都叫这个名字——就体现了权力存在的根基。而我们中国人对所谓“群众路线”也再熟悉不过。 
“群众路线”并非什么特殊的发明，而是一种普遍的规律。这类思想其实都殊途同归，即政府必须对民众利益负责。反之，一旦政府和权力沦为少数人的工具，成为保护利益集团的打手，那“脱离人民”也就在所难免，公信力的丧失也就成为必然。看似简单的道理，遵守起来却很难。因为权力总是有一种为私用的冲动。权力的来源本应是人民，所以权力是“公权力”，也就是说，这个权力是大家共用的一个工具，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受益。但掌握权力的，往往是个人；而个人试图僭越，让公权力成为私权力，就难以抑制。这就是为何权力制衡极其重要，如果没有真正的权力制衡，只靠道德和说教，让那些掌权的人松手，是绝无可能的。本应和人民站在一起的权力，却站在民众的对立面，不仅丧失了保卫民众利益的功能，反而成了掠夺人民的工具。所以要提醒一句：掠夺民众的往往不是资本，而是有权力加持的资本。公权力变了味儿之后，民众也不傻，他们会日益感觉到，自己被国家“抛弃”了：明明辛苦工作，却得不到对应的尊重和报酬；总是被鼓励爱国奉献，却很少有争取自我利益的权利……长此以往，“国是谁的国”便成了民众心中之疑问，这时候他们便不再相信权力所说的话，也不会去保护国家利益。明末便是这种公权力丧失路径的典型。明朝虽然延续着帝国上千年的统治资源——以儒家伦理体系为核心的统治秩序，君民关系也延续着“爱民”等名义上的旗号，但本质上，明朝的朝廷却在逐渐脱离人民。一方面是皇帝深居朝堂之内，不再“联系人民”，就像万历皇帝在长达20年的时间内，都处于怠政状态，不上朝也不怎么见大臣。这样的皇帝，根本就不知道民间疾苦，更难以想象他会去进行赈灾、救贫之类的行为。

因为在中国古代，虽然权贵集团很容易盘剥民众，但皇帝的存在其实反而是一种“制衡”，因为皇帝的最高道德义务便是爱民，他即便做样子也得做一些爱民之事。皇帝脱离民众之后，朝廷的横征暴敛、竭泽而渔变本加厉，民众生活日益困苦，经济一团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尽管帝国可以继续凭借官僚系统正常运转，但实际上朝廷内部却迅速走向了腐朽。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清兵入关时，庞大的帝国却几乎无人反抗。从官僚集团角度来说，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他们只想保护自己的利益；从民众来说，这个烂透了的政府早就不值得他们为之而战。到了清末，这种“脱离群众”就更严重了。如果说清朝中期，帝国子民们还有着华夏之荣耀感所带来的对朝堂之尊崇，而到了清末鸦片战争以后，政府的公信力就开始急剧丧失。在《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一书中，描述了当时民众对待战争的看戏态度：“中、英两方的战舰开战时，岸边的居民都淡定地在观看，仿佛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这便是政府公信力丧失的极致化体现。当朝廷脱离了民众，成为高高在上的压迫者，对民众的福祉毫无关心，只把民众当作统治盘剥的对象，民众也会给他们以对应的回馈。这种回馈不一定是反抗——毕竟反抗是危险的，但他们可以“非暴力不合作”，也就是通过不作为、不关心来脱离朝廷。这种心态到了极致便是清末百姓：既然“国不是我的国”，那我便不会对国家命运产生任何共情。即便有战争，那也是清廷和洋人之间的战事，只要洋人没杀到我自己头上来，这事儿便与我无关。这也是鲁迅所抨击的民众“麻木”之原因之一。在长期的腐朽统治下，辛勤劳动的民众从未得到国家的爱护和权力的尊重，于是逐渐变成缺乏基本为人尊严的一盘散沙。所以，当我们谈论“公信力崩塌”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能只盯着政府爱撒谎这样的表面现象，而是要思考其根源。“你那么爱国，但国家爱你么？”这种疑问的出现，就已经证明着公信力的缺失。
“国家爱你”，并不能只靠口号和说教的宣传，而是要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合理的收入分配、匹配于经济发展水平的福利、对劳动者权益的尊重、对民众意见的包容而不是打压……
当年的清廷，一边自以为是天朝上国，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富强的帝国，同时又让自己的民众普遍贫困、衣不蔽体，还通过言论打压让社会“万马齐喑”，正是他们这种建立在虚假之上的自信，让他们彻底脱离了民众，从而彻底丧失了公信力。而当时的英国，已经通过法律制度、权力制衡、社会博弈制度的形成，让新兴工人阶级也日益享有尊严。政府公信力的天平，已经注定了国运的天平。而公信力，注定只能来自于民众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