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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麦文化Pro:为何对敌人可以留条活路,战友必须赶尽杀绝?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品衔12★★☆♂] 于 2024-07-08 20:10 已读 187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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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对敌人可以留条活路,战友必须赶尽杀绝?
原创 禾麦 禾麦文化Pro 2024年07月07日 19:50





秦以后的中国历史,除了皇帝一人,国人是没有价值观上的独立人格的。


这是权力(力量)结构决定的。


中国人精神最舒展、最挺拔的时候,公认是春秋战国时期,因为人有自由。


什么是自由?自由的本质是拥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很好理解,人都怕失能卧床,就是因为几乎失去了全部的选择权。


春秋战国时期,实行的是封建制,周天子并非是皇帝,对诸侯只是“羁縻”,实际上是虚君。春秋早期,一则周天子王畿的军队本身就很强大,二则周天子和诸侯们血缘勋臣的关系还比较紧密,因而遇到不听话的诸侯(譬如不按时朝觐、进贡),周天子就可以率诸侯以讨不臣


春秋晚期,随着血缘和关系的稀释,周天子逐渐指挥不动诸侯了。反而是一些逐步做大、尾大不掉的诸侯,想利用周天子残存的“合法性”光环,搭售私货,以“尊王攘夷”的名义,趁机做成霸主


到战国后期,周天子彻底沦为一个小国君主,类似后世的汉献帝,仅仅守着宗庙社稷惶惶不可终日地苟延残喘,不断被大国“问鼎”,最终也难逃被吞并的命运。


春秋战国时期,士人人格独立,思想繁荣,诸子百家奠定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底色。


其经济地理原因,是因为众多的封建国家,让士人有选择的余地。此处不留爷,爷去找“八路”。因而人格相当的挺拔丰满。


譬如著名的田子方遇子击的典故:


魏国太子子击出行,在路上遇见老师田子方,下车行礼拜见。田子方(却)不还礼。子击很生气,对田子方说:“是富贵的人能对人自高自大呢,还是贫贱的人能对人自高自大呢?”田子方说:“只能是贫贱的人能对人自高自大,富贵的人怎么敢对人自高自大呢!国君如果对人自高自大,那么就要失去国家,大夫如果对人自高自大就将失去封地。失去他的国家的人,没有听说有人用国君的规格对待他的;失去他的封地的人,也没有听说有人用大夫的规格对待他的。贫贱的游士,言语不中听,行为不融洽,就穿上鞋子离去罢了,到哪里去不能(成为)贫贱的人呢!”子击于是向(田子方)道歉。

春秋时期,两国交战。在战场上,将军遇到敌方的君主,也要下车行臣子礼。


譬如春秋时期的晋楚鄢陵之战。晋国新军副将郤至在战场上三次遇到敌方君主楚共王,非但没有俘虏的念头,反而执臣子礼,自称“外臣”: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韦之跗注,君子也。识见不穀而趋,无乃伤乎?”郤至见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不敢拜命。敢告不宁君命之辱,为事之故,敢肃使者。”三肃使者而退。《左传》

翻译:郤至三次碰到楚共王的士兵,见到楚共王时,一定下车,脱下头盔,快步向前而走。楚共王派工尹襄送上一张弓去问候,说:“正当战事激烈的时候,有一位身穿浅红色牛皮军服的人,是君子啊!刚才见到我而快走,恐怕是受伤了吧!”郤至见到客人,脱下头盔接受命令,说:“贵国君王的外臣郤至跟随寡君作战,托君王的福,参与了披甲的行列,不敢拜谢命令。谨向君王报告没有受伤,感谢君王惠赐给我的命令。由于战事的缘故,谨向使者敬礼。”于是,三次向使者肃拜以后才退走。


也就是说,春秋时期的诸侯国,相互之间保持了虚君共主周天子之下的有限度竞争,表达了对周礼确定的秩序的认可。战争多为了争霸主、争面子、争顺从进贡的“小弟”、争势力范围。大国之间几乎没有灭国的战争。


到战国情况就不一样了,类似养蛊场,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彻底毁灭对方宗庙社稷为目标。彻底抛弃了一切温情脉脉的礼仪,以诈立,以力胜。


在春秋时期,《孙子兵法.九地篇》记载战前士兵的状态:“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士兵们明白,打完这仗后,自己不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而战国晚期的秦国,受商鞅变法,奖励农战,以首级换爵位的激励。秦军出征时,民间闾巷却有一种反常的喜庆气氛,像过节一样。父母、妻子鼓励儿子、丈夫“不立功、莫回家。”于是山东六国的士兵,在战场上看到一幅恐怖的场景,很多秦军士兵怕影响战斗灵活性,连头盔都不愿意带,腰里挂着1到数个人头,兴奋异常地扑向六国士兵。好像六国士兵的脖子上长的不是脑袋,而是待变现的宅子、土地。于是仗还没打,六国士兵就肝胆欲裂,抱头鼠窜。这还怎么打?


直至天下剩下唯一的一只蛊,就是秦始皇。


之后对全体臣民而言,就变成了此处不留爷,无处找八路。“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朱元璋语)。”


而且秦之后的楚汉战争,也根本就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刘邦直接下令,得到项羽一肢者即可封万户侯。以至于在垓下之战,项羽遇到旧部吕马童,招呼“故人”时,吕虽然当时出于羞愧躲避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讪讪地凑上来,只为抢到项羽的一块分尸,最终抢到了五分之一,被封为中水侯。


秦始皇废封建改郡县,将世卿世禄制改成流官制。将周天子封建的“共和”,改为君主专制。


虽然后世汉朝、晋朝、明朝也有封建和郡县制并行的现象。但封建制已经不是主流,封建主的权力大大缩水(到后期仅仅是个待遇),郡县制已经是国家的牢固根本。


君主专制和郡县制实行后,君臣关系、君民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下的“势”、“利”定于皇帝一尊。在君主专制体制下,宰相本质上和乞丐是一样的,宰相的权力是虚假的权力,是寄生在皇权上的权力,是无根的权力,因而也是肥皂泡的权力。宰相泼天的富贵,皇帝一怒,就会瞬间变得狗都不如,天地之大,无立锥之地,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附带赠送“九族消消乐”。


虽然宋朝出现过,皇帝的决策得经过“三省”复核的程序、宰相甚至可以“封驳”皇帝不合规的意见,但这种“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只是短暂的“共和返祖”,和无尚的皇权的性质是抵牾的,因而也是短命的。


皇权很快在朱元璋、在乾隆身上体现出压倒一切、予取予求、摧枯拉朽的特征。


同时,在汉刘邦之后,皇权本质上丧失了氏族、家族、宗祖的神圣性。您瞧,刘邦这种不读书的底层“流氓”不也照当皇帝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此成为中国人的底层心理,对神圣的怯魅。“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因而,进入集权政体后,维持权力靠暴力,推翻权力也靠暴力,法家是皇权的基本内核。对皇帝的造神运动、儒家的温良恭俭让,不过是为降低统治成本、法家不耐烦的纹饰。


上对下猜忌,下对上不服,这就是集权政体的上下关系。猜忌的人为了获得安全感往往会使用非常手段,既然不能心服,剩下的只有压服。

而且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胜利者往往对既往的敌人宽容,对战友残忍。这又是为何呢?


当然,打天下的时候,是不存在这种现象的,彼时是“吴越同舟”,其利断金。

我说的是胜利后的胜利者。

因为对胜利者而言,曾经的敌人,不过是落水狗,是臣民和新税基。国家机器碾压它们像碾压蚂蚁,不足为虑。

战友则不同。打天下的时候,老大和战友们一起幕天席地,挖坑拉屎,抠脚放屁……对战友毫无神圣性可言。

那种出生的时候乡下老太太梦日入怀,小时候龙骧虎步,天纵之资的“神话”,骗骗距离远远的群氓还可以。

胜利后,曾经的失败者,多数不过想做个顺民,既往不咎已是法外开恩,给个差事糊口那就是皇恩浩荡了。不足为虑。

战友则不同,瞅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么个东西,战友们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彼可取而代之”,和那把椅子的距离不过是“暴起一刀”的念头始终在心里跃跃欲出。

不幸的是,龙椅上的人,看得出龙椅下面那个磕头如仪,表面顺从的那个人骨子里的桀骜,和心里的不忿。


“那就杀了吧。”只有肉体消失,我才能放心。

“不赏之功,无加之名”,就像量变到质变,早就变成过恶了。

打天下的时候,是在做增量蛋糕,蛋糕能否吃到嘴里还未知,因而战友们相互补台、相互容忍的意识很强。坐天下时,天下之利成了存量蛋糕,你多我少,你活我危。不如我有你无、你死我活来的清爽。

于是,战友之间的关系慢慢异化,反而没了对曾经敌人的宽容。凶相毕露,对决梭哈,只剩下“剩勇穷寇,见尸释然。”

我知道你功劳齐天,刀伤虬结,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对我造成的有可能失去宫室车马、珠玉珍馐、荣华富贵的逼迫感、危机感,让我恨不得对你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在集权政体,打天下、坐天下后,拎不清的战友,对高高在上的君主,其实有三种心态一则认为君主确实有些能耐,但是运气占了80%,换我也成。就好比被俘的张士诚对朱元璋的回答“天日照你不照我而已。”人很难对靠“运气”胜利的人心悦诚服,因而战友对君主言语多有不逊,日积月累君主心里埋藏了很多不快和杀机。


其次,战友往往不自量力,将虚假的力量,当做真实的力量。


譬如宋教仁,想通过“议会选举”的方式,通过内阁制约袁世凯大总统的权力。但在集权制国家,“选举不是由投票人决定的,而是由计票人决定的”,选举的力量是“银枪镴枪头”,真实的力量是拿枪的,当图穷匕现的时候,宋教仁必然挨枪。


再譬如汪精卫,在国民党内的地位,一开始并不比凯申低。但当凯申牢固地掌握了军队以后,汪精卫再想实现什么想法,那些军头对汪明顺、暗顶、瞎戏弄,汪就觉得自己实际上已经沐猴而冠。这也对他日后叛变埋下了伏笔。


第三,战友误认为和君主之间的差距就“一步之遥”。这种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的差距,很容易让人失心疯,很容易让人误认为踮踮脚、再使一把劲就能得到一切。因而多了各种挑衅、各种自以为是的小动作,实际上这恰恰是失去一切的祸机,非大智慧很难见“”。这就再一次印证了,拎不清的战友,没搞清楚,在集权制政体,只有一个人有真实的权力,其余的权力都是派生、寄生的权力。如果君主是个精力无穷的人,他一个官都不会用,天下所有的事都要亲自管,才能彻底放心。放权和分权是无奈的,是第二性的,显然不是集权政治的本质。


那个著名的笑话,二大王驾崩前,三大王附耳倾听遗嘱,听到“不要辜负(姑父)……”三大王果断做掉了姑父。


但姑父确实自有取死之道。对年轻头头的玩易心态,必然会表现在日常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小“不敬”,积累起来,量变到质变。几十年予取予求,畅行无阻,乃至拔掉欢乐组美女的牙齿满足自己的小小癖好,常年的温水煮青蛙,误认为自己拥有无尚的权力。就没有意识到,在集权政体,只有一个人拥有真正的权力,其余所有的权力,都是寄生权力,一旦收回,狗都不如,屁都不是,欲牵黄犬出东门而逐狡兔不可得。悖得者易悖失,也可谓天道不爽!


到此时,战友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讪讪地想摇尾乞怜“我不是……我从来没有……我的本意是……”君主或冷笑一声,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只可怜虫,心里默念着“尔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实乃不过冢中枯骨尔”,又或者诗兴大发“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然后懂事的喽啰们不会让战友活很久,而且为了事情做的漂亮,让君主解气,还必须拿捏好不得好死的分寸。


听到战友的死讯,君主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又或者,如刘邦听到韩信的死讯,嘴角微微一翘,“且喜且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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