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尽弓藏无猛士，兔死狗烹杀功臣
原创 李怡楚 李怡楚 2024-06-03 21:23

刘邦称帝后，跟臣下们品评胜利果实。

皇帝问，你们都来说说，我为什么能得到天下，项羽又为什么最终失败呢？

王陵等人纷纷说道，陛下您愿意跟大家分享利益，而项羽嫉贤妒能，故而天下失心。

皇帝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远筹帷幄，计谋决断，我不如张良，镇守后方，保障粮饷，我不如萧何，统领精锐，用兵如神，我不如韩信。

但我能信任这三人，让他们各尽其能，这就是我获胜的原因。

项羽呢，虽然只有一个范增，却不能用好，他必然失败啊。

众人皆称是，对张萧韩三人，投去了羡慕的眼光。



大汉定都长安，入函谷关后，张良便跟刘邦请辞。

张良说，我家世代为韩相，秦灭我社稷，我故而此生不渝，要向秦国报仇。

幸得陛下不弃，以我为军师，又被封为万户侯，这已是平民所能享有的最高待遇了，我非常满意，再无他图。

我现在身体很不好，希望能抛去人间俗事，追随仙人赤松子，云游四方。

刘邦并未应允，张良依旧留在长安。

意思已然表达清楚，此后张良在家养病，保持缄默，对于宫阙内外各种纷争，极少参与。





翌年冬天，有人告发韩信谋反。

刘邦问计与大臣，都说，赶紧出兵，弄死韩信。

只陈平不语，刘邦单独留他问话。

陈平说，我们暂时打不过韩信，贸然出兵，只会真地逼反他。

刘邦说，那该怎么办。

陈平说，您假装巡游，到了云梦，要求会见天下诸侯，韩信不能不去，到了后，直接让武士抓住他，这不比打仗要省力么？

刘邦照办，韩信万般猜疑，也只能前来。



到了以后，立刻被武士拿住。

韩信感叹道，天下的飞鸟射光了，猎人便会把弓箭劈开，当柴火烧掉。

草原上的兔子没了，猎狗便会成为人们鼎中美妙的食物。

这些古老的寓言，从来都不会过时，如今天下平定了，我的确应该被烹杀掉。

刘邦将韩信带到洛阳，数落一顿后，赦免了他，将其降为淮阴侯。

韩信无比郁闷，索性躲在家中称病不朝。

有一次闲得无聊，去樊哙家做客，樊哙受宠若惊，跪拜相迎，口称臣下，还说，大王您竟然肯光临我这里啊。

韩信出门后，感慨道，我竟然沦落到跟樊哙为伍。



不久，刘邦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

陈豨曾跟着韩信攻打过赵代，背水一战时，结下了深厚友谊。

临走之前，陈豨找韩信辞行。

韩信握住他手，走在庭院中，屏散从人，跟陈豨说，你集中天下精兵，去了边境，一定会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你要造反。

第一次说，皇帝不信，第二次说，皇帝会动摇，第三次说，皇帝必然会起疑，带兵来攻打你。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给你做内应，天下可以谋取了。

陈豨说，好的，我听您的。



陈豨路过赵国，随从有一千多辆车，邯郸馆舍都住满了。

赵相周昌由是跟刘邦说，陈豨门下众多，且在边地独揽兵权数年，恐怕会发生什么变故。

刘邦便派人去查陈豨门客的行止，准备以此来敲打陈豨。

陈豨有点慌，门客那么多，总有一些违法乱纪者，如果皇帝刻意牵连，自己肯定会有危险。

正逢太上皇驾崩，刘邦让陈豨来长安参加葬礼，陈豨不敢来，推说有病。

事情走到这一步，君臣猜忌，图穷匕见，陈豨脑子一热，索性就反了。

刘邦决定御驾亲征，率军前往邯郸攻打陈豨。



刘邦走后，韩信开始谋划，准备假传诏书给罪犯，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

计划不出意外地泄密了，吕后派萧何去找韩信，借口说皇帝已平定陈豨，让大臣们都入宫庆贺。

韩信将信将疑，说我病了，去不了。

萧何说，就算生病，也得勉强去应对一下吧。

韩信给萧何面子，连夜入宫，被武士伏击，后被斩杀，夷三族。

果然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刘邦得知韩信被杀，且喜且怜之，问吕后，韩信临死前，说了个啥。

吕后说，韩信深悔没有听蒯通的话，才至于今日劫难。

当初，蒯通劝韩信脱离刘邦，与刘项二人并立，三分天下。

韩信不肯，说刘邦对我很好，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蒯通说，您自己不变心，难道汉王最后也不会变么？

韩信最终并没有听蒯通的建议。

刘邦派人抓来蒯通，问他，你是不是曾教唆韩信造反？

蒯通说，是吧，那家伙不听我的话，才落得现在下场。如果听了我，陛下您怎能杀得了他。

刘邦大怒，下令烹了蒯通。

蒯通大叫，你不能杀我，当初各为其主，我作为臣子，一心效忠韩信，这也有错么？

刘邦觉得有道理，便放过了他。





刘邦讨伐陈豨时，向梁王彭越征兵。

彭越真生病了，只派了部将跟随，皇帝很生气，斥责彭越怠慢无礼。

彭越很慌，准备拖着病体去京城解释，有个叫扈辄的下属跟他说，您当初应该去却没去，现在受到斥责再去，去了肯定被抓，不如反了吧。

彭越不敢反，没有听扈辄的话。

有仆人听到这段对话，跑到长安，举报彭越要反。刘邦派人来抓彭越，彭越毫不抵抗，乖乖去了京城。

有司审理下来说，已经有谋反的迹象了，应当问斩。

刘邦贬其为平民，流放到蜀地。

彭越非常委屈，托人向吕后求情，说自己根本无罪，实在不行，能不能放我回老家。

吕后跟皇帝说，彭越太出名了，真去了蜀地，必然会生事端，不如就此杀了他。

皇帝默然，吕后指使彭越门人，控告彭越还要谋反。

廷尉由是奏请灭彭越三族，皇帝批准。



是年三月，彭越三族尽被斩首，首级高悬于洛阳城门。

朝廷颁下命令，谁敢给彭越收尸，一律逮捕。

彭越事发时，大夫栾布正出使齐国。

骤闻剧变，立刻赶来洛阳，在彭越头颅下一边哭泣，一边奏报出使情形，还摆下了香炉牲畜祭祀。

官吏将其逮捕，带到皇帝门前。

刘邦暴怒，狠狠骂了栾布一顿，一挥手，要把他扔到锅中烹杀。

栾布说，我有话说，说完就死。

当年您困于荥阳，是彭越守住梁地，牵制项军。当时他若有异心，投靠项羽，您哪里会有今日？

如今只因为彭越生了病，没能前来响应您的征兵，一件小事便杀了功臣，我担心天下会人人自危。

梁王已经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臣请就汤镬。

刘邦赞赏其忠义，饶过了栾布。





韩信被杀时，淮南王英布便很伤感。

彭越死后，刘邦还将其尸体剁成肉酱，分送到各地诸侯，以作警示。

英布收到快递后，更加惊恐，暗中部署军队，事情不对便立刻造反。

英布的一个宠姬，生病看医生，给对方抛了几个媚眼，英布吃醋了，怀疑二人有染，准备抓了医生治罪。

医生听闻，提前跑到了京城，控告英布谋反。

刘邦问萧何，萧何说，英布应该不会反吧，要不派使者去问问。

使者来后，查出了不少证据。

英布见事已到此，便真地反了。



其实刘邦正生病，打算让太子刘盈带兵征讨。

东宫谋臣认为，太子领兵，打赢了没功劳，若是败了，说不定太子位置不保。

刘邦不是一直说要换太子么，英布是个狠人，刘盈完全没有战胜的把握，万万不能出征。

大家跑去找吕后，晓明利害。

吕后赶紧找皇帝，抱着刘邦大腿直哭，说，英布有名的猛将，太子现在出兵，带的将领都是跟您平起平坐的旧人，根本驱使不了。

让太子做主帅，无异于用羊来指挥群狼，无人听命于他。英布看到太子出征，必然会挥师往西，直奔京城。

皇帝您虽然有病，还是可以勉强坐车，领兵出战，为了妻子儿女，您再受一次累吧。

刘邦无奈，只得拖着病体出征。



英布以为刘邦不会来，洋洋得意地说，皇帝老了，厌恶兵事，肯定不会前来。

派其他人出征，我只怕韩信、彭越，可这二人已经死了，其他人全不足虑。

等到二军对峙，英布看见刘邦亲征，心里有些紧张了。

刘邦看着远处的英布，盔甲装束，行军布阵，俨然是当年项羽，心头满是厌恶，喝问道，你为什么造反。

英布答道，我也想当皇帝啊。

双方大战，英布战败，一路溃退，途中被乡民所杀。

是月，周勃荡平陈豨余部，斩杀陈豨。





刘邦征讨英布归来，病情加重。

又怪罪刘盈不能分担，以致病重如此，决定趁着自己还有口气，换掉太子。

吕后请张良去劝，张良推托不过，只得去劝谏。

皇帝不听，张良便不说了，继续闭门称病，不再过问此事。

叔孙通死谏刘邦，举了晋献公宠幸骊姬，废掉太子，造成晋国几十年内乱的案例。

又声色俱厉地说，您一定要废长立幼，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溅您一身血。

看着叔孙通面孔狰狞，刘邦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心气全无，再也不提换太子的事情了。



长安狭窄，百姓耕地不足，上林苑又有大量闲地，萧何便上书，恳请允许百姓入内耕种。

刘邦勃然大怒，说，相国一定受了商人贿赂，居然算计起了我的上林苑。

将萧何用刑具锁烤，交由廷尉问罪。

过了好几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刘邦，相国犯了何罪，为什么突然抓了他？

刘邦说，萧何接受贿赂，帮他们要我的上林苑，讨好商人，因此问罪。

那人说，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上告于国家，这是宰相分内之事啊，您为什么疑心萧相国贪图财物呢？

况且，陛下您过往跟楚霸王作战，前几年出兵征讨陈豨、英布，都是相国独守关中，格尽职守，苦心为您筹谋后勤。

若丞相有异心，天下早就不是您的了。

当时丞相没有谋求私利，现在怎么又会去贪图商人金钱呢？

刘邦听后，很不高兴，但还是释放了萧何。



萧何出狱后，立刻光着脚来拜见皇帝。

刘邦看他满头白发，容颜苍老，跪在地上，浑身恭谨，伸手去搀扶他。

皇帝仍在病中，身手无力，萧何又不敢起，僵持片刻，依旧跪拜在地。

刘邦说，相国您不要这样，您为百姓讨要上林苑，我不答应，我就是夏桀、商纣这样的昏君，而您是一心为民的贤相。

我把您抓起来，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的过失。





刘邦病情愈发沉重，吕后请来一位名医。

医生说，病可以治好。

刘邦骂道，我一介平民，微末出身，手持三尺宝剑夺取天下，这是天命。

如今沉疴难起，就算扁鹊在世，该病死也要病死，这也是天命。

不让看病，打发医生回去，还给了他黄金五十斤。



吕后见他大限将至，便问他，您百年后，若萧何也死，谁能为相。

刘邦说，曹参可以。

吕后又问，那曹参之后呢？

刘邦答，王陵勉强可以，但他比较憨直，得让陈平帮忙，周勃为人厚道，可以任为太尉。

吕后再问，他们若是死后，又该如何？

刘邦叹息道，再往后，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是年夏天，刘邦去世于长乐宫。





征讨英布后，刘邦特意回了老家沛县。

住了几日，把旧友、父老、乡邻、家族子弟，都召来陪同饮酒。

酒到畅快时，高祖翩然起舞，又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到悲伤激昂处，不禁流下滚滚热泪。



沛县起兵时，四十八岁的年纪。

一路披荆斩棘，进而称帝，忽忽不过七年。

再回故土，已是六十二岁的垂暮老人。

看到刘邦神情落寂，沛县父老特意找来百二童子，一起歌舞助兴。

游子伤故乡，天子仍恍惚。



刘邦在想什么？

匈奴虎视眈眈，白登之耻，犹在眼前。

天下仍未安宁，明明渴求猛士守四方。

却依旧要杀了韩信，斩了彭越，灭了英布。





清人黄任曾写道：

天子依然归故乡，大风歌罢转苍凉。

当时何不怜功狗，留取韩彭守四方？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并非帝王的无情嗜杀。

只是为了子孙后代，江山永固，不得不杀了功臣良将。



刘邦将死时，对于韩信和彭越，心头应当满是愧疚。

功业越高，德行越薄，终究是我负了他们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