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中国只能党主立宪



冯胜平（美国独立学者）：
我给习近平写的第三封信，主要内容并不是军队，只因题目是“政治走出丛林，军队退出政治”，沾了军队的边。信的主题是“宪政”。习近平2012年12月4 日发表纪念“82宪法”讲话，《南方周末》和《炎黄春秋》借势发挥，大谈以“三权分立”、“民主选举”为核心的美国宪政，迫使急需集权的习近平结束了宪政 讨论。
在宪政问题上，中国的自由派掌握了话语权，所谓“布什把权力关进笼子”的讲话家喻户晓，连习近平自己也曾引用。根据这个讲话，“权力的笼子”必须有五条栅 栏——三权分立、民主选举、司法独立、言论自由、军队国家化。这段讲话是伪造的，布什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讲话。冒布什的名义杜撰讲话稿的是林楚方，时间是 12年前，首发於“天涯社区”网站。（见林楚方《布什总统在美国国庆日在中国网友会上的演说〔代拟〕》，http://www.tianya.cn /publicforum/content/no01/1/23400.shtml，2002-7-21）。
去年年初宪政讨论时，国内自由派以美国宪政为基础，说宪政就必须做到以上五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中国现行情况下，实行以上五条根本不可能：民主选举， 一夜之间会出现千百个政党，天下从此大乱；今天宣布军队国家化，明天就可能三百万人上街，要求收回钓鱼岛……哪条都受不了，哪条都要命，因此宪政讨论只能 作罢。当然，聪明的自由派会说，这样做从长远来说共产党有好处，但共产党不傻，它知道，真要实行以上五条，别说长远，明天可能就过不去。
我在信中讲的“宪政”，是中国宪政，不是美国宪政。既然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宪法，自然也就有各种各样的宪政。宪政，就是严格按照宪法治国。中国宪政，就是 严格按照中国的“82宪法”治国，而不是按照美国宪法治国。在“82宪法”中，没有军队国家化，没有司法独立，没有民主选举，也没有三权分立。唯一与美国 宪法交集之处是言论自由。在互联网时代的今天，反对宪政的朋友再不喜欢美国，恐怕也不好意思从宪法35条後退，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没有言论自由”。 不错，是有人想借宪政全盘西化，也有人想利用宪政结束共产党，但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反对宪政的理由。真正能够打倒共产党的是专制、腐败，不是宪政。
世界上有君主立宪（英国），也有民主立宪（美国）。今日之中国，若要立宪，只能是党主立宪。恶法也是法，法不好，以後修正就是了。迄今为止，美国有27条 宪法修正案，代表了美国宪政发展史。民国以来中国有11部宪法，共产党有五部宪法。国人喜欢废宪，恰如喜欢革命。宪法像传位诏书，一会刘少奇是接班人，一 会又换了林彪。
美国宪政的基础是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中国是党、政、军三权分立。什麽时候党的领袖不再迫害军队领袖，军队领袖不再逮捕党的领袖，政府领袖不在党军 之间走钢丝、装孙子、搞“中央政治”（周恩来语，他指的是处理好毛泽东、林彪、江青之间的关系），宪政就算上了轨道。不立足於中国现实搞自己的宪政，学美 国的三权分立，中国学不起。一定要学，只能是天下大乱，三国演义！
再譬如，军队国家化问题已经谈了多年，却始终不着边际。现实情况是，中国目前连党和国都分不开，国家都是党的，军队就是国家化了又怎麽样？还不是受党领导。没有宪政，不界定党、政、军各方的权责，“军队国家化”只能是个伪命题。
1972年尼克松和议会斗法时，一位中国将军问一位美国将军：“你知道美军第82空降师师长的政治立场吗？”美国将军困惑不语，於是中国将军提醒他：“第 82空降师驻在首都华盛顿。”在中国将军心目中，第82空降师就相当於8341部队，可以随时用来对付政敌，美国将军则认为这种想法匪夷所思。的确，如 “水门事件”显示，美国政治一样有黑幕，政客也常常不择手段。但他们有一条底线：那就是不用军队搞政治。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在西方已经走出了丛林。
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职责是保卫国家。它不是党卫军，不应用於党争，更不能用於对付民变。应该尽早立法，明确规定军人不得干政。军队不退出政治，政治就走不出丛林。只要还相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政治在中国就是一场野蛮人的游戏。
老人政治结束，习近平大权在握。掌控权力之後做什麽？独裁还是宪政，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你们说一党制下不可能有宪政，党主立宪是“与虎谋皮”。对此我的回答是：美国、日本就是从一党制下走出来的。君主，民主，还是党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 宪。无论在座的哪位坐上了习近平的位置，我还是会说一模一样的话，写一模一样的信，因为中国没有别的路可走。就算在座的革命成功，推翻了共产党，无非是再 轮回一次，中国要走出“王朝循环”，宪政是唯一出路。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期待宪政。我要是穷人，我不会对宪政感兴趣。我会在井冈山下等毛泽东，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凭什麽你们抢够了，就要宪政，就要立规守 法了，我还没抢呢！对今天中国的政治反对派而言，最危险的就是陷入这种“革命心态”。抱着这种心态，孙中山反对满清立宪，民运希望中共越烂越好。对国内自 由派和海外革命派来说，党主立宪并不是一条好路。我常跟王军涛开玩笑：共产党的权力餐桌上没有你的位置，所以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掀桌子，掀了之後，下一桌摆 上来，说不定就有我的席位了；如果没有，接着再掀——这就是革命者的心态。对这种心态，我不敢苟同，但完全理解。
宪政的核心是立规守法
有没有中国模式？什麽是中国模式？中国模式就是共产党＋市场经济。尽管这一模式伴随各种弊病——低人权、低道德、环境污染、两极分化、贪污腐败——它就是中国过去30年走过的路。中国模式使中国走出贫穷，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
与中国模式讨论并行的，是关於中国道路的争论。什麽是中国道路？中国道路就是共产党＋宪政民主。除非革命发生，政权崩溃，它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必经之路。
如果说中国前30年的社会实践消灭了贫穷，今後30年的目标就应是消除不公。贫穷和不公，是三千年来中国社会动荡革命的两大根源。消灭了这两大根源，中国就有可能走出王朝循环。
如果说中国模式是摸着石头过河，中国道路则必须目标明确。一百多年前大清朝政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摸着摸着就摸空了，摸出了辛亥革命。私利蒙住了满清权 贵的眼睛，搞出一个使天下人失望的皇族内阁。相信自己子弟接班靠得住，不会挖祖坟，26岁的摄政王载沣断送了清朝三百年江山。
1911年5月8日，满清王朝推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内阁，但其中皇族过多，被讥为“皇族内阁”。
结束专制的路不是民主，是宪政。这是我刚刚想清楚的问题。我在信中写道：“与革命一样，民主只是改朝换代的工具。从孙中山到蒋介石，从毛泽东到邓小平，无 一不是以民主开始，以专制告终。如果1911年辛亥革命是正途，为什麽还有1949年的共产革命？如果‘五四’的路走得通，为什麽还会有‘六四’？”
民主再好，也是人治。君主是一个人的人治，寡头是少数人的人治，民主是多数人的人治。沿着民主的路，走不出专制的怪圈，正如沿着革命的路走不出王朝循环一 样。就中国现阶段而言，宪政的核心不是民主自由，是立规守法。中国的问题不是缺乏民主，是缺乏规则。民主的前提是学会对自己负责，自由的前提是政治上自 治，经济上自立，道德上自律。在这些条件具备之前，民主自由不仅是空话，而且是毒药。中国传统文化中，党不是一个好词；西方传统文化中，民主不是一个好 词。在古典政治学意义上，民主是最坏的一种政治制度。亚理士多德视民主为暴民政治，成为两千年西方政治学主流。他反对民主，因为他的老师是柏拉图，柏拉图 的老师苏格拉底被雅典公民投票处死，罪名是蛊惑青年。柏拉图名言：如果你生了病，是到广场上找公民呢，还是去找医生？
没有法治的民主是灾难。古典政治学说民主是坏制度，因为它是一群坏人（暴民）选举；现代政治学说民主是好制度，因为它是一群好人（公民）选举。好人还是坏人，取决於公民教育，更取决於社会的法治程度。（未完待续。 选自明镜出版社 《中国新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