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并非不在乎
原来你并非不在乎文/何满子庄子的老婆死了,他的好朋友惠子去吊唁。谁知只见庄子这人正坐在蒲草席子上,一边敲着瓦盆,一边唱着歌。惠子责备他,人家老先生却说,你看,人未生的时候,本来就是混于天地万物之中的,并没有形状,连气息亦没有。后来生了形状,做了人,过了几十年,现在又重新回到宇宙天地之中去了,这就像春夏秋冬彼此交替更迭一样,有什么可伤心的吗?
倘若我是惠子,听了这话,一定很难过。后世人一代又一代地读着老庄,参悟其中的道理,称赞崇拜他们的透彻,可是惠子是这世上最了解庄子的人,他也许会想到,自己死后,他的好朋友庄周,大概也不会伤心怀念他。
惠子也许还会想起,自己曾经和庄子讨论过的,人故无情的话。庄子看来,人本来就是无情,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周围事物的消长变化,怎么会影响到自己的心绪性情呢?
这样的话,最初读起来的时候,格外地令人神往。我先是着实吃惊,转而又崇拜不已,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达到这境界。
人生得意需尽欢,而失意的时候,禅道往往都是最好的避风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还有很多类似的言论,也许没有讲得那么透彻那么玄,但是总归是一个意思——
Who cares?
多么潇洒漂亮的一句话!庄子的鼓盆而歌,真真胜过无数后世人表情凝固,耸耸肩膀的经典动作。
不久之后,惠子果真也死了,庄子亦果真没有跑去大哭一场。只是再后来的时候,有一次庄子经过他的墓地,忽然让手下人停下轿子,然后讲了一个未必相干的故事。
楚国有个能工巧匠,能够将一个人的鼻子上涂了灰,然后挥刀将那层灰砍下来,而肌肤不伤分毫,那人质亦面无改色。楚王听说了此等异事,便召这匠人进宫来表演。可那时候,匠人回禀楚王说,自己虽然有此本事,却只能在某一个搭档身上施行,如今他的搭档已经死了很久,没有人可以为质了。
庄子讲完了,然后长叹一声说,夫子死后,我也没有人可以讲话了。
原来。
原来他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原来他并非从来都不难过。
因为庄子自顾自地讲着这话的时候,他也从此无以为质。惠子是他的对手,他的朋友,他的听众和他的论敌,是唯一一个可以与他对话的人。对于死亡,庄子早就说过自己不会伤心,但是面对着已经死去的朋友,他终于发现自己也许是需要这样一个人的,他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赤条条无牵挂,世事亦并非总是如烟。即使化成飞灰,依旧时不时地,迷了看客的双眼,由不得滴下几滴急忙掩饰的泪来。
庄子之后,每一个被伤害,被漠视的脆弱灵魂,从此都曾有了短暂的停靠港湾。他们在下雨的夜里捧着逍遥和齐物,那些优美离奇的比喻将屋里的红烛烧得摇曳旺盛,那焦黑的灯芯时不时地滚下泪来,在读书人的心里烫起一个个鲜红的血泡。
你是有多想超然物外,就有多努力地远离,更远离;你是有多想无牵无挂,就有多拼命地遗忘,再遗忘。可是到头来,只怕红尘依旧是看不破的红尘,你在彻骨的孤寂之中挣扎得撕心裂肺的时候,只怕依旧做不到那轻描淡写的物我两忘。
于是你唯有自己骗自己说,其实你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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