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常说，某某孩子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以为就是个千篇一律的故事，不成想它竟发生在身边的亲人当中。

“甲娃”，是1929年生人，幼年父母早丧, 与姐相守，后被几里外邻村的姥姥姥爷收养。姥爷是村里的财主，膝下无子，对两个孤苦伶仃的外孙格外照看。但好景不长，姥姥和姥爷年事已高，相继撒手人寰。受姥爷临终之托，转而寄居姥爷的弟弟门下，“甲娃”管叫二姥爷。毕竟关系隔着一层，在这里住着不老气。

一晃数年，“甲娃”的姐姐出嫁，自己也成了身高六尺的毛头小伙，便给二姥爷扛起了活。二姥爷承继了老大的全部财产，土地数目翻倍，“甲娃”的劳动量也大幅增加。二姥爷的儿子成亲那天，二姥姥承诺，一定也给“甲娃”说个媳妇。但只挂在嘴皮上，一直没有行动，私下却盘算着，如何继续使用无尝的劳工。

“甲娃”有个二姨，嫁我现在的村，跟他二姥爷的那个村隔一道岭。一得空闲就溜到二姨家玩，所以他的童年大半是在我这个村晃荡。我父亲幼年时，跟“甲娃”偶有相遇。“甲娃”的二姨父是个四里八乡出了名的盗贼，遭乡民反映到二战区，也就是闫锡山的部下。终遭缉拿，被一枪击毙。一个家，突然失去顶梁柱，日子可想而知。二姨妈已育两子，老三还在肚子里。“甲娃”仁义，常常从二姥爷那里偷偷把从自己的嘴里省下来的馍，送给二姨妈的孩子，有时也偷偷送些面粮，不过难度大点，需要瞒天过海。“甲娃”的这些小兄弟们，就等在隔着两村的岭上, 饥肠辘辘地嗔着舌头，等候馍馍的到来。

就在这种来来往往的日子里，“甲娃”逐渐长成结结实实的庄稼汉子。二姥爷那村的土坡上印着他大大小小的足迹，我村的老槐树下留下他高高低低的影。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别人娶妻生子，自己却不知另一半身在何处？加之受二姥姥的谎骗，一气之下投了军， 去了县城。终不忍单身之苦，开了小差。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幸被区上抓回。“甲娃”眼珠子一转，顿生曲线救国一计。 常常给区主席的内人施以小恩小惠。好事多磨，最终被免去兵役之苦。返回的路上，想起早去的父母，看看天，望望地，唯有两行泪。没有父母的孩子，还不如风吹的枯草，至少根扎在土里，而他却不知何去何从？多年的漂泊也丢了出生老院的一切，口是心非的二姥姥耽误了他最青春的年华，恨，又有何用？这时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又回到二姨身边，但这时的“甲娃”已经是24岁的老大男了，面临急切娶妻成家的难题，不能总在二姨这混。万般无奈之下，走上了倒插门这条路。

当时有两家选择，其中一个就是我妈这个村。“甲娃”的二姨跟老公公特此走了一趟村里的娘娘庙。抽签看命，以定乾坤。签上说，“青年道路不正，婚姻完可能成”。这前半句说的还真准，“甲娃”确实心无归处，居无定所。看来后半句可信？二姨跟她的老公公欣然商议，到底去哪里为妥？山高不如水浅, 相较之下这才定了我妈这个村，跟我妈的姐姐，结成连理。“甲娃”属狗，比我妈的姐长出7岁，见面时吞吞吐吐，把年龄虚藏了两岁。

娘娘庙一行，让当时背筐拾柴的父亲巧遇，那年父亲13岁。待人散之后，他也好奇地进去抽了一签。父亲那时仅读过两年高小便被迫辍学，但也认得几个字。拈来一看，却说让他打扫庙里的灰尘，真倒霉！无奈，只得照娘娘说的办，完后带上门悻悻而去。

数年后，有人提亲给成人的父亲，正是“甲娃”倒插门那家的二小姐，我的妈。娘娘庙，一前一后的那次擦肩而过，化缘而成一担挑的兄弟，莫非真是那罚扫一签带来的趣味情缘？

有了我，“甲娃”也成了我的舅舅。他把自己曾经漂来泊去的辛酸，都化成了对我这个小外甥的千般钟爱。虽说血缘不相关，但这个舅舅，比亲舅舅还要亲。

有我的第十二天，我一翻身就哭。妈妈奇怪怎么回事，这才发现我的小屁股后长了痔疮，挺大，需要动手术切割。妈总念叨，说那天可把舅舅吓坏了，生怕有个三长两端。一个人躲在手术台一侧，两腿直打哆嗦，一边擦汗，一边抹泪。

幼年的我常常被接到妈妈的娘家，在那里待一两天后，就送回来，然后再接去。来来回回，都是舅舅接送。我趴在自行车前边的梁上，车子两边的手把拴着棉袖套。舅舅骑车，我负责摁铃。路过镇上供销社，一定买几个我好吃的江米蛋，一种用爆糯米花和糖浆揉成的一种零食，鸡蛋大小。所以我的一半童年是在姥姥舅舅家度过的。

长大后，每次单车前往姥姥家，舅舅总要端上来家里最好吃的东西。临走前，还要千叮咛，万嘱咐，“离大车远点”。

而我现在，就躺卧在这大车里。


注：舅舅的右腿，有关节炎，膝盖老疼。他走的那年，我多事缠身，不能成行，今日念叨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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