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事，经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幻觉，这些事情真的都发生了吗？但是，这些人这些事确实存在，只能说命运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那天做了一个梦，梦见在高中校园教导处前面的花园里睡觉，看见政治老师张衡拎着水瓶度着小碎步去打水，一边走一边神神叨叨。多久没想起这个人了？为什么做梦的时候容貌还很清晰？
我没打算能上高中。
当时，附近就一所高中，不要说入学，报考资格都要审核推荐。妈妈跟我说，你不要抱怨，你爸妈没本事，咱家也没关系，就别想了。我没抱怨，很坦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不可能被推荐。那天开会，我没去，妈妈也没去。但是最后公布的结果，推荐考试资格名单上，我是第一名。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推荐我的，为什么。这是我人生未解之谜中的一个。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曾经被评为大队劳动模范？但这太牵强了。


入学考试，数学课。我在专心答题，监考老师过来提醒我，不要作弊。我一头雾水，我没作弊啊？监考老师说，你故意把卷子放在前面，让你后面的人偷看。后面是一个漂亮妹妹。我说，老师，那是她作弊，不是我啊。觉得冤枉。监考老师直接拿起我的卷子撕了，说你敢顶嘴？你的成绩作废。我靠，太霸道了吧？不过难怪，这个老师在当地很有名，大概从来没有学生敢回嘴。
我妈知道了，说太欺负人了，我去找他论理。结果，见到那个监考老师，，我妈愣住了，也叫了一声老师。原来他们认识，这个老师也教过我妈，然后师母是我妈的闺蜜。后来两家认了亲，老师大儿子跟我后来同班，也是好朋友。小儿子又跟我弟弟一起去了北京，一个北大一个清华。后来，六四的时候老师的小儿子失踪，我又帮着去找人。你说这是缘分还是巧合？
去高中报到，妈妈跟我两人背着行李步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也没当回事，因为本来也没打算读高中。报到老师问我，录取通知呢？我哪儿知道上学还要录取通知？那张纸早被生火的时候烧了。结果，对方说没录取通知不能报到。从人群出来，突然有人跟我妈打招呼，一个男的。后来知道是教务处副主任，我妈同学。很可能当时追过我妈什么的，一副献殷勤的样子。我妈也没客气，说这是我儿子。今天这事你看着办。顺安（忘记他姓什么了，就记得我妈这么叫），带我去报到的桌子，说这个学生你给办理一下入学手续，录取通知以后补交。

当时一起入学的几个人当中，梅，英子，文，跟我四个人是从小认识，一起走过来的好朋友，也是宣传队的骨干。他们三个都被分配到了特长班，我去了普通班。高中学生的来源有三类，镇上的，周围农村的，附近总政总后生产基地的部队子女。我们班基本上都是农村的。文去找我，说怎么把你跟我们分来了，我带你去找我们班主任，把你调过来。我其实无所谓，本来能上高中已经是很奢侈了。遗憾的是，后来文退学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成绩优秀，很有能力。这是我一生又一个未解之谜。我回家还去看他，但是从来没问过，我们还是好朋友，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直到三年以后，他弟弟也上大学之后，文又回到高中复习，考取了师范学院。
我们班老师是三个老头，语文高仕明老师，数学谷峰老师，化学张江寒老师。三人都是不苟言笑，但是很认真，晚自习每人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后面。回想起来，我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真的很负责很认真。与三位老师相处都不久，但是受用一辈子。比如说，那年高考，最难的是化学，全县就两个人及格，全是我们班的。遗憾的是，第一学期结束后，高仕明老师被调到毕业班加强高考前强化训练，谷峰老师去了他老家附近的一所高中，张江寒老师回到了南方老家。
一件小事改变了我的高中生活，也改变人生。第一次上课，班主任高老师点名。我们班有72名学生。点到我的名字，我站起来回答，到！老师停顿了一下说，你当团书记。我说，老师，我不是团员。老师说，你当班长。就这样，莫名其妙当了班长。说到班长，很多人可能很羡慕，其实不知道在农村高中，班长是来干活的。比如说，我们学校有农场，学校布置每个班任务，你得带人收麦子。冬天取暖用焦炭，要组织人给每个宿舍彻炉子，包括女生宿舍，然后，上课的时候做练习题，要先在黑板上抄题，前后两个大黑板。然后，要带人打架，要带人去偷东西。不是开玩笑，否则你这班长说话谁听？去告状？没人尿你，农村孩子都很倔，但是讲究义气。比如说，冬天取暖，学校配发的焦炭不够。晚上带班里的男生，把学校仓库玻璃砸了，搭人梯爬进去，搬回来焦炭分给班里每个宿舍。附近工厂有些家伙，晚上想摸进女生宿舍，组织巡逻，抓到了打个半死抬起来从墙上丢出去。
我的成绩本来一般。摸底考试，老师说你需要补课。我说，补什么？老师说，从初中开始吧。我这个人特别怕对不起别人，对不起自己可以。我就想，我谁也不认识，跟老师没见过面，老师让我当班长，我要是学习不好，太对不起人家了，所以，犯了倔脾气。有人问过我，你是如何考上大学的？我说，拿命换的。冬天看书犯困，我去学校后面雪地里站着背书。冻僵了，回来暖和一下，然后咬牙再出去。因为营养不良，身上皮肤溃疡，无法坐着，就蹲着上课。我就想，反正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没有，大不了这条命也不要了。一年以后，我所有的科目考试都是满分。
那时候，真的就是靠一口气。我们学生基础不好，老师水平不高，学校条件不好，但是老师和同学一起拼命。说是高中，我们部分老师只是初中毕业。高考的时候，有的老师坐在考场，也是学生身份，参加高考。很多学生没有钱买书买复习资料，每天晚上组织学生和老师一起刻蜡版，油印资料，第二天上课用。学生可以随便敲门去找老师问问题，虽然一般学生不会的老师也不会。不开玩笑。我们新来的化学老师，每次判题之前，先把几个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的答案看一遍，然后这就是标准答案了。最有趣的是物理老师，跟我特别好，他讲课的时候台上多一把椅子，给我的，要我坐在旁边，如果有问题卡住了，就说这个问题你来答。
那年高考，全省录取率2.7%，重点大学录取率0.3%。我们一个班有32人上榜，其中重点大学8个。这个成绩震动了很多人。后来，有学生开始从县高中转学过来。若干年之后，这所中学成为了山西省模范农村高中。
考考结束，我没有想过能不能考上，也不在乎。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件事做完了而已。第二天我回到老家，找到生产队，报名承包土地。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农民，种地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每天早晨，背个大水壶去下地，种了玉米，除草施肥锄地。没有种过地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土地的魅力。你播下种子，辛勤劳动，就会有收获。土地不会欺骗你。
高考成绩下来，县委大墙外贴了喜报。有人花了几个小时连夜到家里来报喜。我很平静，似乎这一切与我无关，不影响我的生活。第二天，还是一大早背个大水壶下地干活。看着我的玉米长高，比周围长得更好，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感觉幸福。一直到开学前三天，我才依依不舍的把玉米地交了回去。我想过，如果重新来一次，我会不会就选择做一个农民，我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
不过，这毕竟是几十年当地第一次有人考上大学。他们说，这相当于以前的秀才。这改变了了很多人的命运，很多家长终于相信，农村孩子也可以考上大学。前两年，不要说录取，根本没有人报价高考。奇怪吗？真的就是那样。高中毕业，可以参加高考，竟然没人报名。我记得上一届几个男生，相互约定，谁要是参加高考谁是叛徒，就别跟我们再来往。几年以后，春节一起喝酒。我邻居一个男生问另外几个人，你们后悔吗？没有人吭声。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哭着说，我是个王八蛋，我后悔。第二年春节的时候，他进城买年货，死于车祸。这就是命运，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年，那个只有一千多人的普通山区农村，有10名学生同时考上大学。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也是同一年，我大弟，堂妹，大姑家表妹，二姑家表弟同时考上了大学。那次春节回家，有一个在临县当县委书记的邻居特意来感谢。他说，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批评我们县教育局长，说你们工作做得不好，一个县才考上3个。教育局长说，我们这落后农村就这水平。我拍拍桌子说，胡说，我老家也是农村，我那一个村子就考上10个。
其实，故事还没结束。后来我的高考志愿被人改了，阴错阳差去了南方。

贴主:远山999于2023_03_02 18:11:4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