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伯父:对岸前交通部政务次长陈树曦
回忆我的伯父:对岸前交通部政务次长陈树曦文/万湖小舟
青少年时期一天我父亲叫我到他跟前去。指着《参考消息》上刊登的一条新闻小声地给我说,这人是你的伯父。那则新闻发布于海峡对岸: "交通部政务次长陈树曦率团访问沙特阿拉伯"。在那个年代对岸有亲戚是令人害怕的事。我吃惊不小。本来只知道我父亲有亲兄妹五个,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四伯在京是"书生官",六伯在某大学教书。四伯大学时代在燕京大学搞学生运动,被国民政府通缉,去了"解放区"。父亲回忆, 为此我爷爷(一位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某省文史馆员)。把他们这些小弟弟妹妹召集到一起, 在纸上写了个"黨"字。指着这个字说,你们看这个字的结构,先贤们告诉我们: 黨尚黑, 黨就是一群策划于密室搞阴谋的黑心人组成的。你们在学校什么黨派都不准去参加,看你哥哥,被人通缉如何是好。
现在如何突然钻出一个伯父来? 还是对岸的高官?
陈树曦夫妇(三伯和三伯媽以及兩個堂兄)在台北铁路局宿舍的前院 父亲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我们原本亲兄妹六人,他才是我们的大哥。你应叫他三伯。他毕业于交通大学,在大陆时是技术官员。抗战期间曾任湘桂铁路某段段长。为防日军利用湘桂铁路,曾随战事沿路拆铁轨,参与了西南大撤退的任务。紧急关头,临危不惧,调度车辆,抢运物资,运送兵员,撤退难民,经历过日机轰炸和扫射。在最后一刻押送物资, 乘最后一辆火车撤退,曾受上级的表扬。
据父亲介绍, 战后, 三伯曾公派到美国接受铁路运输技术训练一年。返国后任京沪铁路局运务处的副处长兼上海总站站长。任内对铁路运输和站台管理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为维护公家利益,他敢于和上海当时以杜月笙为代表的帮会叫劲,甚至还强行制止"青年军"一些兵油子在京沪路上无票乘车的无赖行为。此举引起新闻媒体的曝光,让当时"青年军"的总管蒋经国先生派人调查,还亲笔来函致歉。除了铁路公务外,他还是当时上海交大托运管理系四年级学生的兼职教授,主讲铁路"号志管理"。
学生运动风起云涌时,交大的学生要自己开火车去南京请愿。他作为上海总站站长奉命和学生代表交涉,力争要劝退学生。交大学生对他还念校友和学长的情分,说"不看你是交大的校友,又是学校兼职的教授,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的确当时的一些高官就受到了学生的冲击,如上海市长吴国桢就被愤怒的学生将眼镜打落在地。
当时, 当局对交大学生极为不满,认为此次学运是由中共职业学生领导闹事。由于那次"学潮",之后交通大学在台湾复校曾遭遇过困难, 那是后话。
另外他是长子,还承担着兄长对弟妹的责任。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要接管对岸的铁路,要筹建新的台北铁路局,就调他到那里去工作。谁知时局变迁,就和家人隔绝于海峡两岸。此后一直音讯全无。
从参考消息的这则新闻来看,他还在从事他过去的专业。后来我才得知,对岸推动十大建设时,由我这位三伯父负责的项目就占八项(由于很多涉及交通运输建设)。由于他对台湾交通运输建设的卓越贡献,对岸将他列入了由于佑任题写书名的《中华民国名人传》的书籍里。
台湾《中外杂志》刊登的陈树曦回议录中的照片 父亲讲完这些说: 你现在大了,家里的事可以让你知道些了,但不要到外面乱讲。说这些话时,父亲有些小心翼翼。
父亲还给我看了一段史料记载了我的曾祖父陈钟信。大致内容如自贡自流井区外宣网发布的"自流井名人录--陈钟信"的史料:
【陈钟信(1861-1935),字孟孚,自流井豆芽湾人。清光绪八年(1882年)中举人,十五年(1889年)参加会试中进士,殿试后选入翰林院授庶吉士。历任吏部文选司掌印郎中、鸿胪寺少卿、顺天府(北京市)府丞等官职。为官清廉,政声卓著。
陈钟信为人性情和蔼,待人无疾言厉色。对官场同事及族中亲友都乐意相助。尤其热心办学培育后进,凡是族中子弟都鼓励读书,由他购买典籍毫不吝惜。当时陈氏一族文风极盛,其后裔擅长文章书法者,颇不乏人。
辛亥革命后,陈钟信返回四川,寓居成都文庙前街,与清朝遗老骆成骧、宋芸子(育仁)等来往密切。被人尊称为“五老七贤”中的五老之一。陈钟信清末离开官场,只有萧然一身,幸爱好金石书画,珍藏甚多。民国初年,常以书画出售,以维持生计。
民国5年(1916年),宋育仁任省城国民学校校长,并任四川省修志局编修《四川通志》的总纂。宋育仁深知陈钟信不但有翰苑之才,而且长于史事,邀请他参与这一巨大修志工程。宋育仁总挈其纲,陈钟信为左右手予以协助,举凡网罗人士,局员考察,虽两人和衷共济,实际上陈钟信起着重要作用。
在修志过程中,陈钟信治学精勤,所有《通志》的发凡起例,多出其手,正讹纠谬,更是巨细不遗,遇有重大问题,均与宋育仁反复商榷,务求其是。经历了十五年的时间,于民国20年始完成《通志》初稿。
纂修《通志》期间,又被聘为《富顺县志》总检校。陈钟信兼顾两志,耗费了大量精力,在遍成《通志》初稿的同年,使《富顺县志》也得以出版成书。
由于年事已高,终致积劳成疾,民国24年在成都寓所病逝,终年74岁,归葬于自流井豆芽湾。】
父亲说: 给你讲这些家史,不是让你陶醉于祖宗的历史。这些都俱往矣,况且"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主要是希望你继承家风,老老实实地做个读书人,好好做学问。别像我做文字工作,要像你三伯和六伯父那样学理工科。
这个"秘密"我一直藏在心里,直到九十年代初海峡两岸开放了民众探亲,三伯回来见到我父亲等一众弟妹为止。看到当时已近八十岁的三伯和三伯娘代领一帮弟妹虔诚地祭拜爷爷的照片,真是感叹人生,唏嘘不已。希望骨肉分离的悲剧不再重演,
台湾《中外杂志》刊登的陈树曦回议录中的照片 有趣的是三伯和四伯这两亲兄弟,一位为国民党做事,一位为共产党做事,都尽心尽力。三伯率团访问沙特阿拉伯是要为台湾建立新的交通航线。因为时逢美国和台湾断交,台湾正经历外交困境,希望和沙特阿拉伯建立新的航线在外交战线上为国民党扳回几分。再说我的四伯,这位过去的燕园学子,解放后也成了北京地区的一名领导干部。在中国重返联合国后,我的四伯一次却率团出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要为中国在国际组织争取更大的发言权。
那次三伯回来探亲,三伯和四伯也见面,也很亲切。在哥哥面前, 四伯很恭敬地三哥长,三哥短的称呼着。真是"“渡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泯恩仇”。
由于三伯是我爷爷名下的长子,下面有五个弟弟,妹妹。加上他/她们的配偶和下一代,人数多达几十个人。可是三伯和三伯母探访大陆时却给每一位人细心地准备了不薄的礼物。礼数之周到,让人叹为观止。
我父亲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新中国成立后, 成为一位新闻工作者,一位老报人。在历史上一些运动中受到过冲击,受了些委屈,身体不太好。三伯回来探亲那时父亲早已恢复正常工作,我们家经济条件尚好。三伯回去后, 常和我父亲通信,偶尔还从海外寄点钱來。表达了长兄对小弟的关爱。
我在德国留学读博士时,父亲转了一封三伯的信给我,其中不乏有安慰我父亲的话,说 "弟虽经历磨难,但大难不死,况小舟侄颇为努力长进,弟得此子甚幸"。当他得知,我也毕业于交通大学时,曾在给我的信中笑称”看来我们陈家和交大有缘”。
由于我的曾祖父陈钟信做过顺天府府丞等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副市长),所以我爷爷和我父亲他们那两代人都出生在北京和成长在北京。北京是三伯的故乡。上次三伯到北京时,特意和三伯母一起去北京国子监孔庙祭祖。
北京国子监内收藏有198块元,明,清各科进士题名碑。其中有六个进士题名碑和我们家族有联系。题名碑中有两位进士,一位是我的曾祖父陈钟信,一位是我的天祖父陈南。陈南是陈钟信的爷爷。他们爷孙两代都是进士。天祖父陈南是丙子恩科进士,曾祖父陈钟信是光绪15年(1889年)殿试二甲第19名进士。
其他四块题名碑上的进士是我们家族的外戚。王乃微(三伯称外祖父,也就是我爷爷的岳父。据说做过陕西省的巡抚或类似的官职)。傅增湘(三伯称他为三舅,曾做过民国初年的教育总长),宋育仁(陈钟信妹妹的丈夫,也就是我曾姑婆的丈夫,宋育仁在四川非常有名,曾是驻英,法,意,比的参赞官),还有高树是三伯称为大姑妈的丈夫。
在这样满是读书人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三伯,非常重视传统礼仪。所以祭祖是三伯和三伯母回大陆探亲时的重要日程。虽然三伯曾做过对岸的高官,但在列祖列宗的碑前他和三伯母都是跪着祭拜的。
九十年代初, 三伯回来探亲时, 还拜访了他过去在大陆工作时的老长官,学长,也是他和伯娘的月老,后来任北方交大教授的赵传云夫妇。见面后,他们共叙世事沧桑,故人情重。赵传云教授和夫人当时已高龄九十几岁,身体尚健朗。
三伯探亲还留意寻找另一位交大校友, 原湘桂线金城江站长许国庆先生。在1944年日军侵犯湘桂线时许国庆先生被日本兵扎了五刺刀,还受到一次枪击,幸好被及时抢救保住了性命。内战时期被调任南京总站的总站长。
一位老上海总站的站长,一位老南京总站的站长,又在湘桂铁路线上同过生死,因而三伯想知道许国庆先生的下落。遗憾的是故旧们都说不详。"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如果这些旧中国的老铁路人能看到现在祖国大陆铁路几十年的大发展,特别是今天中国大陆的高铁里程世界第一,高速列车四通八达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
2012年,三伯父以103岁的高龄在美国辞世。对岸的一些媒体称他是十大建设的功臣, 是自台湾光复以来,为宝岛铁、公路建设付出最多心力且功绩卓著者。更有媒体人称,由于陈树曦先生长期受聘到台南成功大学交通管理系兼任教职,为台湾培育了上百成千的交通专业人才,前铁路局长陈德沛、"交通部次长"张邱春等为其得意门生,故而他对台湾交通建设的贡献是「全方位」的。由此我想到,台湾有今天这样的科技和经济地位和大陆去台湾的老一辈科技和经济人才是分不开的,他/她们为台湾的经济起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2014年清明节我曾感慨地写到:
五律 忆三伯
交通行大智,京沪路官差。
撤轨硝烟滞,铺桥弹雨排。
建丰圈建设,卧北领金牌。
好树多桃李,清风古月怀。
借此文祭奠故去的长辈。
注:
建丰: 当时对岸主要领导人蒋经国先生的字号
卧北: 陈树曦的字号
金牌:喻领取任务
照片附录:
台湾铁路庆祝彰化台南间双轨竣工通车(1970.10.24),从左至右:陈树曦(台湾铁路局局长),陈大庆(台湾省府主席),谢东闵(台湾省议会议长),陈来甲(台湾省府交通处长)
陈树曦 (第四排 左 第二位)參加中國國民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國民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於1963年11月12日至22日於臺北召開,出列席人數800餘人。第一排 (從左至右):李石曾, 阿不都拉, 陳誠, 蔣介石, 宋美龄, 于右任, 何應欽
連戰先生任對岸“交通部長”期間,陳樹曦先生是他的搭檔。“臥北”是陳樹曦的號(筆者觀之: 連戰先生的字寫得非常好)
台灣“中外雜志”刊登的陳樹曦回議錄中的照片(陈树曦服务交通五十年) 贴主:万湖小舟于2024_04_04 11:22:10编辑名人传目录中打勾者是大陆去台的老一辈的交通专才
中年时的陈树曦台鐵貴賓車上(前1)
陈树曦台鐵貴賓車上耍酷(戴墨镜者) 1947(民國36年)新建成的南京車站 1946(民國35年)常州車站 1946(民國35年)無錫車站 1947年京滬線豪華專車(車頭有京滬區鐵路局標誌) (筆者注: 毛那時只有小米加步槍,後來工農大眾也能乘坐這樣的列車了)
1947年 京滬線豪華專車的頭等車廂 (筆者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些太太﹐淑女﹐小姐們不知感受到了沒有?)
1947年京滬線豪華專車的餐車,有灰色大理石桌面的餐桌 (筆者: 那时我們的工農兵和劳动人民不能享用这样的餐车吧)
1947年 京滬線豪華專車的二等車廂
(筆者感嘆: 就是二等車廂我們廣大的勞苦大眾也不能置身其中啊)
台鐵貴賓車(日據時代三位閨女乘坐的經典寫真) (筆者注: 是貴族吧﹐這種貴賓車我想台灣普通大眾是乘不起的)
天皇花車(蔣介石的專車)外觀 天皇花車(蔣介石的專車)內裝 台北火車站(1950) 台北火車站前_福隆海濱浴場之廣告(1969) 写于2014年清明,略微修改于2024年清明
贴主:万湖小舟于2024_04_06 20:11:2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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