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能否破茧成蝶？
原创 东方某 地缘与冲突
 2024年09月05日 10:30
1671年，前明官员莫仕平之子，17岁的广东雷州人莫玖因不愿降清，率宗族、乡党400多人，跨海南逃高棉（今柬埔寨）。
莫氏宗族在湄公河三角洲西南侧的河仙镇立足，招募流民，开荒开埠，招兵买马，成为当地藩镇势力。湄公河下游原是柬埔寨领土，莫氏宗族一开始依附柬埔寨。后来在泰国、越南争夺柬埔寨过程中，莫氏宗族倒向越南，被赐姓郑，成为越南藩属国。1759年，柬埔寨把湄公河下游濒海5府割让给河仙镇，河仙镇疆域倍增，实力骤涨，莫氏自称“高棉王”。
18世纪末期，在越南和泰国争霸高棉的大背景下，河仙镇多次被破坏，莫氏逐渐衰落，1803年，越南把河仙镇划入嘉定总镇，河仙镇被越南吞并。1817年，越南阮氏王朝为了加强对湄公河三角洲的控制，和应对泰国的威胁，下令开凿“河仙运河”，这条运河从湄公河直通泰国湾，和如今柬埔寨正在开挖的德崇扶南运河相仿。
从地理上讲，河仙运河是连接湄公河和泰国湾的最佳路线，总长度只有德崇扶南运河的一半，且沿途地势更加平坦，施工管理也更加方便。无奈的是，越南从柬埔寨手里夺取了大半个湄公河三角洲，这条运河如今在越南手里，柬埔寨只能另寻他路。最令柬埔寨人痛心的是，开凿河仙运河使用最多的还是高棉劳工，因过度役使，成千上万高棉人死在这里。占了你的地盘，役使你的人民来给我修运河，完事了还要在出海口上卡你脖子，这就是柬埔寨所面临的历史状况。柬埔寨，中南半岛心脏，曾经的文明大国，近代差点消失的国家，甚至现代仍有骇人听闻苦难血泪史。柬埔寨是东南亚最贫穷国家之一，在百年变局之下能否破茧成蝶，还需从地缘角度来看其前世今生。 中南半岛遗孤柬埔寨，在吃瓜群众看来无非是中南半岛一个普通的中小国家，并没有什么特别，如果说有，那就是特别穷。但从文明角度看，柬埔寨是中南半岛最孤独的国家，就像是历经一次末世劫难存活下来，举目四望物是人非，四周早已不是当初那片天地，这与中南半岛民族迁徙有关。中南半岛民族迁徙有两个特点：1、 多自北向南迁徙，中南半岛各族基本上都是从我国西南云贵一带迁入的，多是羌、氐、濮、越后裔。2、 后迁入的民族往往从北方带来更先进的技术和工具，更容易征服同化早期迁入的各族。所以，中南半岛各民族间的斗争史，基本是北方外来户不断征服同化南方民族的历史。
柬埔寨的主体民族是高棉人，和缅甸的孟族、若开族，泰国的早期暹罗人一样，在较早时间从我国西南迁入中南半岛，我在缅甸的未来一文中有所阐述。后来，北方的缅族、掸族、克伦族、泰族、佬族、越族等民族不断南下，高棉族、孟族生存空间被不断向南挤压，时至今日，很多早期南迁的民族消失在历史长河，现存的民族也只能沦为各国少数民族，缅甸、泰国、老挝、越南四国已经被后期迁入的民族换了种。唯有高棉人，虽然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但总算保留了柬埔寨这个民族国家。
孤独的不仅是人种，还有文化，柬埔寨人的生活习俗和中南半岛其余四国也有很大差异，这来源于其所受文明影响的不同。中南半岛是东亚中华文明和南亚印度文明的共同辐射区域，以印度教、佛教为代表的印度文明在中南半岛更加强势，所以中南半岛多数国家先是信仰印度教（早期形式为婆罗门教），后期改宗佛教。受印度洋季风助力，印度教最先通过马六甲海峡从海路传入湄公河下游，也即是高棉人的地盘，先发优势下，高棉人成为中南半岛最先强盛起来的民族，巅峰时期建立的高棉帝国控制中南半岛大半领土，这是柬埔寨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
随着时间推移，教义更先进的佛教逐渐取代印度教，成为中南半岛主流，高棉人也从印度教民族转变为佛教民族。后来，来自北方的泰族、佬族等后迁入民族从中国带来更先进的技术、工具和组织手段，挤压高棉人生存空间，并逐步建立民族国家缅甸、暹罗（泰国），还有从中国独立出去的越南。高棉从一开始的中南半岛霸主逐渐沦为泰国、越南争霸的棋盘，失去了呵叻高原和湄公河三角洲大部分，如今的柬埔寨仅剩洞里萨湖和湄公河沿线一片区域，成为中南半岛小国。
今日的柬埔寨人仍然保留了部分古高棉人的文化习俗，如“左手不洁”、“头部为神圣部位”、“牛被神灵庇佑”，看起来是不是一股浓浓的印度风？ 
独特的洞里萨湖文明柬埔寨位于中南半岛核心地带，湄公河流域下游，西部及西北部与泰国接壤，东北部与老挝为邻，东部及东南部毗邻越南，西南面向泰国湾。柬埔寨国土面积18.1万平方千米，人口约1600万，首都金边，高棉族占总人口80%。柬埔寨地形以平原低地为主，北面与泰国交界有断崖型的扁担山脉，东北部为山地丘陵，西南临海有豆蔻山脉和象山山脉，最高峰奥拉山海拔仅1,813米，中部洞里萨湖-洞里萨河及湄公河流域为低洼平原。
柬埔寨最独特的地方是洞里萨湖，这是东南亚最大淡水湖，此湖泊在世界上独一无二，高棉人的文明因这个湖泊而诞生，这个文明在世界上同样独一无二。如果说尼罗河是中东文明的摇篮，那么洞里萨湖即是中南半岛的文明温床，二者有一定相似之处。尼罗河下游流经北非沙漠，创造出河谷绿洲和三角洲，依靠定期泛滥形成肥沃的土地，并以此确定谷物的耕作农时，埃及农业文明因此诞生。洞里萨湖有异曲同工之妙，柬埔寨虽然全国大部分海拔较低，但从立体地形图上看，柬埔寨真正平坦的只有洞里萨湖-洞里萨河和湄公河下游一带。
中南半岛处于热带季风气候区，降雨集中在5-10月，期间湄公河水量暴涨，洪水从湄公河经洞里萨河倒灌进入洞里萨湖，湖泊面积暴涨至5万多平方公里，并淹没周边大量土地（上图淡蓝色区域）。11月-次年4月，中南半岛进入旱季，湄公河流量降至不足雨季十分之一，洞里萨湖开始通过洞里萨河补给湄公河，最后，洞里萨湖水域面积下降到不足雨季的四分之一。高棉人利用洞里萨湖水域面积的季节性变化，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生产方式：雨季来临之前在环湖土地上插秧种植水稻，雨季来临之后水稻随着水位一起长高，这个时候，渔汛到来，鱼虾捕捞业成为日常生产工作。当旱季来临洪水退去，水稻成熟，高棉人此时收割水稻，并准备下一轮耕作。如尼罗河一样，定期泛滥的洪水带来丰富的营养物质，让洞里萨湖沿岸土地非常肥沃，且水产品异常丰富，高棉人以此创造出了独特的文明，洞里萨湖和湄公河下游平原成为高棉人的核心区。除河湖沿岸低地之外，丘陵山地森林密布，人口稀少，今天柬埔寨的森林覆盖率还有60%。 上下高棉的沦丧随着湄公河下游平原的开发，洞里萨湖流域和湄公河下游平原形成高棉人的两个核心区，洞里萨湖周围被称为“上高棉”，而湄公河下游平原被称为“下高棉”，分别以吴哥和金边为中心。
在高棉人的历史上，因开发时间较长，灌溉系统完善，且处于扩张征伐的军事前沿，柬埔寨长期以上高棉为统治中心，吴哥成为当时著名的都城。强势的高棉人不仅分布在上下高棉，扁担山脉以北的呵叻高原同样是高棉人生存区域，也即是真腊古国所在地，通过长久的军事征服和政治博弈，高棉人统一，拥有上真腊、上下高棉三个核心区，仍以上高棉为统治中心。
公元10世纪，高棉征服湄南河平原，把今天泰国领土纳入统治，高棉达到鼎盛时代。可以想象，高棉这种以宗教和城邦附庸为纽带的曼陀罗政治体系是不稳定的，随着泰族和佬族的南下，高棉人统治范围逐渐萎缩。公元14世纪，高棉人失去上真腊，统治范围缩回上下高棉，就连统治中心吴哥城也被攻破数次，上高棉久历战火，残破不堪。为躲避泰人的兵锋，1432年，高棉人首都从上高棉的吴哥迁都下高棉金边，下高棉成为统治核心，上高棉则沦为高棉人和泰人的战争拉锯之地。高棉人的厄运并没有中止，上下高棉很快沦为泰国和越南争霸的战场。18世纪中叶，越南人逐渐吞并湄公河下游三角洲，4.4万平方公里的湄公河三角洲仅有五分之一留在柬埔寨国境之内。1824年，泰国占领上高棉，柬埔寨王国龟缩至以金边为中心的狭小范围，高棉人面临灭国之危。
为应对泰国威胁，1863年柬埔寨与法国签订《法柬条约》,柬埔寨沦为法国“保护国”。1867年，法国武力逼迫泰国割让上高棉，高棉人的传统核心区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回到已经沦为法国殖民地的柬埔寨。1885年，越南也沦为法国殖民地，1893-1907年，法国多次逼迫泰国割让湄公河流域领土，高棉人又“收复”一些领土，老挝也脱离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三国一起成为法属印度支那联邦。
虽然法国殖民了柬埔寨，客观说，如果没有法国打断泰国和越南的吞并过程，柬埔寨大概率已经不存在了，祸兮福之所伏，历史不是非黑即白。 
柬埔寨的困境与机遇柬埔寨独立后保住了上高棉和大约一半的下高棉，大部分的湄公河三角洲留在了越南境内，失去出海口成为柬埔寨发展的最大困境之一。除此之外，柬埔寨发展经济还有以下困境：1、 洞里萨湖的季节性水侵水退成为发展现代工农业的最大障碍，大湖区反而成为最穷困的地区之一，上高棉也因此不再具备成为柬埔寨核心的条件。2、 湄公河在柬埔寨与老挝交界处（老挝境内）存在一段落差20米左右的孔恩瀑布，也就是说，柬埔寨不仅失去了下游出海口，和上游的老挝也不通航。3、 豆蔻山脉和象山山脉隔离了柬埔寨内陆核心区与沿海港口，内陆与沿海难以协同发展。4、 越南不仅占领了大部分湄公河三角洲，还占领了富国岛，对柬埔寨沿海构成威胁。5、 越战期间，美军在柬埔寨投下约3000万枚集束炸弹，至今仍有约四分之一没爆炸，且集中在松软肥沃的平原地带，柬埔寨的农业发展大受制约，其耕地利用率仅三分之一。
2024年8月5日，中国主导的德崇扶南运河开工，运河开通后将一举解决湄公河出海口问题和内陆沿海协同发展问题。此外中国与柬埔寨合作的云壤海军基地不仅让中国在东南亚核心有了战略支点，也对冲了越南富国岛对柬埔寨沿海的威胁，柬埔寨沿海安全有了保障。此外，“一带一路”标杆项目七星海柬中综合投资开发试验区成为柬埔寨海洋经济增长极，未来将成为东南亚航空与海运枢纽之一。柬埔寨成为中国在中南半岛合作最深入的国家，也将成为“一带一路”战略的样板间。如果中柬、中老合作顺利且更加深入，孔恩瀑布航运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湄公河全流域有望打通。这也是给越南、泰国、缅甸、菲律宾打出正面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