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头猪，都好过用《满江红》
原创 余少镭 后代聊斋 2023-01-31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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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秦桧，颂岳飞，其实是需要一定技术含量的，并不是边抽风边背来历不明的《满江红》就行，或者摸一下秦桧老婆这么简单。



顺治初年，魏象枢任刑部尚书。他有一异能，就是跟他们魏姓祖先魏征和宋朝的包拯一样，白天在阳间当官，夜里打个盹做个梦，就能到阴间帮着审理疑难案件。



某日，工部尚书汤斌来访，正好魏象枢又在午睡，汤等了许久，魏才出来见客。两人熟，汤便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大好时光用来午睡太浪费了啦。魏说我并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这事本来不想说，因为关乎为人臣者之节气，但咱俩的关系，跟你说说也无妨。是这样的，我刚才到阴司，帮审秦桧公案。



汤斌吃了一吓，不是吧，这案子都几百年了还没结？



魏象枢说不是没结，你不知道，秦桧的前世，是涿州一富家养的狗。某夜，有几个贼持刀闯入富家，把家主捆起来，将整个家翻了一遍，拿了大量钱物之后，还怀疑主人把金银珠宝埋在地下，便威胁主人指出藏宝处。但那家其实真没藏宝，主人实言相告，贼不信，一刀就要把人杀了，没想到那狗突然一口咬住贼脚，贼反手一刀，把狗头砍下来，那家主人也趁机逃跑。狗救主而死，阴司感其忠义，让他托生黄州秦氏人家，得名秦桧，所以秦桧一出生，便“眼有夜光”，黑暗中也能视物。没想到，大富大贵之后，秦桧完全忘了忠义初心，竟卖国求荣，戕害岳飞，罪大恶极，阎王便罚他世世代代转生岳家为鼠，喂饱岳家的猫，消除英灵之怨。



汤斌说，那不就结了吗，还有什么好审的。



魏象枢说，你不懂，此案是永不能结的，无论阴间阳间，秦桧永远都是可以供民众发泄的对象。所以，这一次阎王又改判秦桧三十世为猪，作为杀害岳飞的报应，平息阴间一些暗流汹涌的怨气。没想到，秦桧觉得他被报应够了，不肯去做猪，只愿意转世为狗。



汤斌还是不解，做狗难道比做猪好吗？



魏象枢笑了，说这就是秦桧的狡诈之处，当狗，最后不一定会被杀；做猪，那是免不了被零刀碎剐的。阎王决断不下，让我下去会审，我说这还审什么审，先抽三百鞭再说。抽了三百鞭，秦桧还是不肯去做猪，我又上炮烙之刑，他被烙惨了，才不敢再叽叽歪歪，乖乖被押到开封投胎当猪去了。



汤斌说，宋自从跟金人议和之后，年年上贡，换来半壁偏安，但君臣从此沉溺酒色，再无恢复中原之志，最后终至灭亡。而宋金和议的具体细则是秦桧所拟，也由秦桧一手促成，所以我觉得他卖国之罪要大于陷害岳飞之罪。



魏象枢说，和议的具体条款出自金人授意，最后拍板的也是宋高宗，秦桧不过被人当枪使罢了。南宋最后的灭亡，至少一半是咎由自取，不能全赖在秦桧头上。后来秦的子孙被斩，秦家绝后在赵宋被灭之前，这已足够抵他卖国之罪了。但他不但是杀岳飞的主谋，还杀了其他反对议和的忠臣，这罪就必须累加处罚了。所以他“需为猪三十世，乃可泄一朝忠臣之愤也”。



至此，汤斌不再说话，不知是彻底服了，还是保留自己意见，书上只说，他“叹息而退”。



故事见于清代朱翊清的笔记《埋忧集》，在书中，它直接就叫《秦桧为猪》，主题概括起来一句话：秦桧力主和议卖国，其实是被金人和高宗当枪使，他最大的罪还是杀害岳飞，所以得用当三十世猪来抵罪。



看看，古人编排的故事，是不是比让秦桧背诵《满江红》更爽更利于满清入关后的精神文明建设？



可惜，《秦桧为猪》虽然是当时流行的报应爽文，还是犯了一个历史错误。原文借阴阳通吃的刑部尚书魏象枢之口说，秦桧虽有卖国之罪，但“既斩桧嗣，俾其先宋而亡，已足蔽其辜矣”。而实际上，秦桧自己是病死的，就算在宋高宗拨乱反正的风波中，他也没有子嗣被斩。



但这故事的真正问题，还不在于这点历史谬误，而在于魏象枢既能说出秦桧议和“授自金人，主于高宗，南渡享国不长，半由自取”(原文)，看起来挺清醒的，接着却说秦桧“毙武穆于狱，及诛杀不附和议诸贤，罪孽尤难末减”，这不是自己打脸吗？既然知道议和最后是由高宗拍板的，怎么可能岳飞是秦桧自己杀得了的？



不管如何，害死岳飞重于卖国，这是符合阴阳两界百姓的心理惯性的，所以议和之罪可甩一半给高宗，风波亭之恶却必须秦桧一人来扛，如此方可“泄一朝忠臣之愤也”。



为了坐实秦桧多世为猪这一报应的真实性，《埋忧集》作者朱翊清在《秦桧为猪》一文后面，还抄了几则别人写的奇谭。先是明朝一本猎奇笔记集《异识资谐》的记载，说万历丙子年，一位叫邬汝璧的镇江人到杭州旅游，途中见有人杀猪，猪毛刮尽时，腹上现五字：“秦桧十世身。”



而康熙年间，吴江震泽人到武陵一带游玩，也看到有人在杀猪，猪蹄和猪肺上都有“秦桧”二字，杀完没人敢买。震泽人掏钱把猪买了，跟仆人把猪扛回去，煮熟，招呼众乡人一起抬到岳庙祭拜，拜完当场分吃掉，大快人心。



又，辅佐明孝宗的内阁首辅徐溥，家里曾杀一猪，褪毛后发现，肉内隐约有五个字：“秦桧七世身。”煮后分吃，其肉恶臭异常。朱翊清评论说，据说徐溥祖上在南宋时期也曾被秦桧所害，徐家平生最敬重岳飞，还曾出钱建岳王祠，铸秦桧、万俟卨像跪于阶下，这头猪会不会是来赎罪的？如果是，那魏象枢的说法就得到实证了。



但是，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坚瓠集》，又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明万历戊戌年，距离凤阳三十里的朱家村，有雷劈死了一头牛，毛被烧尽，背上现出“秦桧”二字，莫非阎王最后还是接受了秦桧的求情，没让他转世为猪而是转为牛？但虽然转为牛，还是免不了被雷劈，可见苍天有眼。



不过，《坚瓠集》只是孤证，焉知不是朱家村民觉得秦桧转世为猪实在太辱猪(朱)了，所以在被雷劈死的牛身上写上秦桧之名。



总之，让秦桧转世为牛，这是无法让广大老百姓接受的，秦桧他就必须是猪不可。而且，阎王为了警示世人，还让秦桧每次转世为猪都在身上记数，除了皮肉，还刻在猪肺上(可惜没说王氏转世为猪，否则，名菜“夫妻肺片”里就真有夫妻了)。



我算了一下，“秦桧十世猪”出现时的万历丙子年是1576年，距离秦桧病死(1155)已421年了，可得出转世一次平均约需42年；而今年已是2023，也就是说，秦桧已死了868年，迄今已转了超过二十世，若谁家发现或弄一头身上有“秦桧二十世身”字样的猪出来供全国人民泄愤，岂不比请出张导更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