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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共人民军早期和缅甸各族民众的真实关系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2-09-27 6:50 已读 2210 次 5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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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共运的最后枪声——缅共人民军兴衰散记(1)

 

                 前言

共产党最简单最主要的革命目的之一是“解放全人类”,苏联取得胜利不久就开始推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最大的成果是帮助和指导中国成立了共产党,于1949年夺得政权,成了东方国际共运的中心。

六十年代,中苏关系破裂,很大一部分原因和争夺国际共运领导权有关。中共以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人这举动,既延续历史上中华帝国君临四方的传统思维,也符合“解放全人类”的共产党理想,所以就趁着文革的轰然大火,把革命烈焰烧向周边的国家。

紧靠中国的中南半岛,越南老挝柬埔寨的共产党力量已经占主导;而缅甸和泰国还是“反动派”在统治,所以支援这两个国家的武装斗争,成了那时代最复杂和神秘的事业。

这里讲述的是中国青年参加缅共人民军的亲历故事。

作者张来畇(或写成来耘)是缅共老兵,其从参军时候开始就有文字记录,作为那场战争的参与者和幸存者,张先生几十年来把早期的记录和后期对幸存战友的采访,不断加工整理,反复研究。他的资料可以说是研究缅共人民军最权威的史料之一。那些演义为主的纪实文章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从这些故事可以看出,许多出国参加缅共革命的中国青年,他们有政府秘密派遣的“支左部队”,有为革命理想而战斗,或者寻找出路甚至只想去冒险的各族青年,他们以云南青年为主,其中也有不少下乡知青。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许多人都具有那年代年轻人勇于献身的理想情怀。

但缅共革命造成的后果大家有目共睹,这里暂不讨论。

我们只是祭奠那些为革命而献身的热血青年。

以下就是张来畇所写的故事。

 

罗先宣言

 

       一九六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夜,公萨寨北畔草坪上的佛庙(奘房),驻扎着303军区特务连的人员,这是第一批进入坝区过夜的缅共部队。夜已深,士兵们点燃了几支蜡烛,在竹笆上铺开油布,和衣而眠。奘房事实上是一幢很大的竹木结构的高脚楼。不知是谁没吃饭,又在楼下临时搭起的锅架上煮饭吃,引起了四周人的抱怨。

从六月二十日起一直得不到休息,这时才得以安安稳稳地睡下,简直是疲倦极了。人们在黑暗中喃喃自语,不安地翻身展转,偶尔还冒出一两句骂人的话,可以知道不少人是在半睡状态中。被育海阵亡的噩耗震惊的张来耘始终没能平静下来,他和X.K,老桂(桂义诚)等人坐在走廊上沉浸在含混的絮语中。他们的话语漫不经心,没有范围,都是泛泛空言。对于骤然而至的战友的死,他们能说什么呢?对X.K来说,那战斗很恶劣,甚至不堪回首。

敌军冒着大雨在山石树草间摸索而上的情景真叫人心惊,甚至好几次与敌军士兵打过照面。那四目交触的瞬忽间就像雷电一般击中自己的心灵。他已听不清声音的方向,战场上的声音化作了一团混浊的巨响,象棉花一样的奇怪感觉,软绵绵的又是无情地重叩着自己的脑门心,以致现在耳朵里仍是嗡嗡地作响,连太阳穴的勃勃声都成了一种沉闷的振动……他甚至感觉亢奋,突然想跃身起来狂吼。一阵他望着老桂,那真诚的理解人的外表。一阵又望着神色呆纳的来耘,这个与自己有过几番长谈的新朋友,他的故事有隐喻宿命的意味,这个瘦弱的上海知青还流露出某种领袖欲。

如果说人有一种危险倾向的话,那么来耘这个人也有一种精神的思想的危险倾向,一种异端。不知他会走到哪一步?不一会,X.K发现他俩都进入了酣睡。

   夜色更深,坝区特有的湿雾渐渐地弥漫开来,四处是夜暗中异乡的景色。不远处小路拐弯的地方有一大片池塘,那儿蛙鸣声和池水中某种奇怪的声音转来,更让X.K添了几分忧愁。他是多么羡慕来耘!甚至有点嫉妒,因为一切好运或许会让来耘这样的人遇上:充实的事业,擢升的时机,终于如愿以偿的爱情生活,相对的生命的安全——不需要在最前线每时每刻都直接面对着死亡。

   不知什么时辰了,奘房内有了一点动静,又有了一点光亮。X.K往里定睛望去,在幽幽的烛光下,竟是一个年轻面容清秀的和尚,他连头带身披着袈裟,看上去似一个幻像。这位年轻的僧侣也发现了屋外走廊上倚柱而靠的X.K……

   X.K是在暗处,得以从容地静观屋内。他发现这时有一种深久的意味,象是梦境,又与死去的育海有关,与活着的来耘有关,而自己却置之度外。不由心头泛起无限哀伤,——是什么时候了?这和尚在干什么?为什么早些时候没见到他?换岗的人怎么没来?不会发生意外吧?当然了,一场恶战后,是一个绝对的无战事状况,是一个真空。一切不测的意外都不会发生的。熟悉的,战后的沉寂,热倦,幻像和安全感,就如这年轻的僧侣悄然地出现在烛光中一样。

   第二天是一个好天气,在阴雨,枪炮声和惊恐中渡过了三天的勐既老百姓突然发现地方上涌入了数以三四百之众的陌生的军队。这些军人一部分从坝区以北的山地和丘陵下来,一部分从东北方向的棒龙山下来,在坝子汇聚。

这就是百姓耳闻已久的,来自北方的“红汉人”部队?这些部队中的大多数人面相端正,军衣整洁,笑容款款而毫无恶意,的确象一支来自大国的兵人。

勐既坝有一条比较平坦的大路,从棒龙山下顿龙寨出发横穿坝区,途径曼卯,棒信,在公萨寨南的大佛寺分道,向南有直路下街市,从北可踏上去勐杭(勐混)之大路。

   一个掸族老农身不由己地走出村寨,走上了这条大路。出自某种好奇心,他想去看看这些传奇式的兵人,就是他们居然打死了几百个“缅”?现在他们就在眼前,两两三三,七八九个地匆匆来去。

不一会老农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骑马的大官自东而来,为首的那位矮壮黝黑,两眼如牛眸,鼻垂如钟,唇色发紫。老农心中一动,不由又一次细细望去,竟混身战抖,跪倒在路边!——他认出了骑马大官是罗先!

   这一天,几乎整个勐既坝区都传遍了这个消息:原来竟是当年在勐既大开杀戒的克钦罗先来了!

   303军区司令员罗先突见跪在路边的掸族老农,极为震惊。他急忙下马去把老农扶起,用掸语说,老夫你不用怕,你认出我是谁了吧?赶快起来,使不得——应该是我罗先给勐既老百姓下跪呵!……

   施峰是罗先的秘书,或者说是司令员的书记。他是罗先部的老兵,通晓克钦,缅,汉,掸族语言文字,是老兵中的知识分子。对罗先旧部的许多人来说,勐既是一次可怕的经历。眼前此刻此景,勾起施峰对当年的回忆。这

实际上是许多老兵的一块心病:“朋杨抵抗组织”在腊戍与吴努政府军会战失利,一路北退,士气低落,军纪松弛,时有烧杀事件发生。尤其在进入勐既后,如入穷途末路。加上当地居民,主要是掸人对“朋杨”抵触,而大兵所至无外是派粮派夫派款,几次产生纠葛。生情暴躁的克钦族军人这时已全无耐心,恶心陡起。

而勐既的掸人却以勇猛而闻名远近,民族争仇一触即发。“朋杨”部下竟施以弹压。于是立刻演变成一场械杀,在勐既的百姓心中,二十年前的这件事是个恶梦。罗先兵杀人抢劫,几处掸寨毁于大火,发生了强奸,虐杀,甚至连婴儿也无幸免。

罗先部草草掳掠,迫于追兵逼近,又匆匆上山远去。罗先就此销声匿迹!这件事却在勐既百姓中留下恐怖的回忆。施峰不愿意让自己去追忆以往的是非,也无法从容判定那时败北的流兵是怎么违反“朋杨”的神圣民族主义信条的。

“朋杨”的最盛时期享有那么崇高的精神,但内战的延绵却使人的行为和斗争蒙上了深深的耻辱。他想罗先大官一定不愿意就此去反省以往。那太让人不安了,太可怕了——所以这位当年暴行的见证人,这位掸族老农会被从北边山上下来的罗先吓得魂不附体!

   罗先司令员有那么一刹那的失态,他几乎要面对着老夫跪下了。是施峰扶住了他。这场面使在场的许多人感到难堪,人们还不曾见到自己的司令官有这样的表现。

一九六八年三月303部队与敌军在夷苦寨发生抢战,敌军仗着人多势众向303占据的山包猛冲,一时间303部队付出八名阵亡的代价。罗先所器重的赵云负了重伤。这是303最早一次重大损失。罗先当时是副司令员,他目睹部下纷纷躺在脚边,伤者苦号,士兵们在危难中频频呼叫罗先大官。副司令员犹如困兽,厉声咤叱,抽出腰间的克钦长刀,欲上前与敌军死战。当时他的大儿子方大清是随身警卫员,也无法拉住他。这是一次失态。

  人们回忆起夷苦失利无不色变;第二次是部队进驻勐杭,与怀有敌意的K.I.A部队对峙。在十分复杂的情况下,儿子方大清在晚间站岗竟被不知何方的暗枪所亡。罗先在这凶讯轰击下一时不知所措,呆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结果搞清楚是自己人误伤致死,这是第二次。这两次的表现只有为数不多的老兵和贴身人员所见。


  第三次则是现在,与往昔的受害人相对而跪,年轻的战士们大为惊讶!

  部队每到一地都遵照毛的教导,宣传群众,动员群众,组织群众。首先是宣传缅共的纲领,路线和人民军的声明,开群众大会,或是以班排为单位深入贫苦百姓家中,边开展助民劳动,边宣传。在勐既的第一次群众集会是由罗先主持的。他特意要求勐既的掸族百姓前来参加。

在这次集会上,他发表了一番近乎于谢罪和忏悔的讲话,大意是:

   ……诸位掸,汉,克钦,崩龙老乡,我就是罗先。你们中的许多人一定认识我,知道我。今天我向所有勐既老乡低头道歉,恐怕这也无法弥补我和我的(以前)部下曾给你们带来的不幸!我也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今天站在你们的这个人,他不是以前的罗先。从前的罗先已经死了,不管他作过什么好事和坏事。现在的罗先,是共产党的罗先。(罗于一九六八年三月加入缅共)是毛主席,毛泽东教育下的罗先,是干革命的,打奈温的,是为我们缅甸各个民族,全体老百姓求解放的革命者。我是这支部队的司令员。这支军队由各个民族的青年参加,不是哪一个民族的军队,是穷苦老百姓的兵,是勐既百姓的子弟。请大家相信我……

   施峰担任司令员的掸语翻译,他深深感觉到罗先在演说时所抱有的痛切心情,当他向群众翻译时,更感觉到人群专注目光中那种意味——人们不住地点头,应诺。有的人久久地凝望着罗先。施峰感到苦楚和辛酸。这痛切之情可以说是从罗先身上辐射出来的,象一阵光芒,刺痛着自己的双眼:

   “……请大家相信我,我要全心全意地为缅甸各族人民的解放而斗争,甚至不惜丢去自己的生命和鲜血!”

   由于敌军清剿行动的夭折,勐杭西南到勐既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一大块空白。这个地区大路纵横,村寨比较集中,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尤以盛产大米而闻名。不久,(六月底)303总部包括808全部人员由棒龙山迁往坝区,指挥部开设于山脚下的顿龙寨。

   顿龙是一个分布宽疏的寨子,上寨是克钦族,中寨是克,掸混居,下寨(或称前寨)是掸族。整个村寨被浓荫掩盖,中寨有几棵连枝成冠的大榕树,一个小广场。303军区总部的许多次重要集会和活动曾在这里举行。由于寨子较大,所以总部和机关以及特务连全都驻下了。808照例是被安排在最宽敞的几家。

中寨有一户殷实的掸族人家,808几位首长就在那里下榻。而总部则在不远的另一户。离得就很近,简直可以朝起隔楼点头,晚傍竹门把谈。政治部机关被安排在中寨一户克钦家中,这幢竹楼是如此之大,而且结构也很独特,仿佛是楼中又有楼。宣传队,宣传处都在此。竹楼内很暗,火塘上终日燃着柴禾,竹笆上很脏,整座竹楼的顶上,橼子和梁上都垂挂着深褐色的灰穗(被灶烟熏的)。显示出这幢建筑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或许克钦主人当年曾接纳过“朋杨”兵?

   张来耘在昏暗中竭力要辨认周遭的环境。他曾仔细地观察那位年长的房东,这位房东十分健谈,很露骨地表现出对汉人的恶意。这使张十分不安,他甚至发现房东与殷明一面交谈,一面不住地打量着自己。张还看到房东位置后面堆满了一捆捆的缅文英文报纸,使人感到这报纸,这昏暗的大竹楼,这老房东乃至越过低垂的竹屋草片看到的坝区深深的黛青色山地都是一个意思,即这里不属于你。

张十分不习惯脱鞋子,由于克钦竹楼的竹笆多半是很脏的,脱鞋是礼貌,为了不至于弄脏主人的家,却因此反而把自己的袜子和鞋弄脏了。张很想去翻看那些刊满了各种新闻和旧照片,还有许多商品和电影戏剧广告的大卷大卷报纸,他还想凑近去看那些挂在粗木柱上的各种旧照片,可碍于房东的神情,他没有勇气。

姑娘们是最活跃的,她们多半是克钦族,整天忙不停地帮主人背水(用大竹筒),砍柴禾,舂谷子,筛糠壳,和妇女老妈子们攀谈。(“阿奴阿瓦,阿考,阿尚,阿普阿恼,侬克夏,拉克夏……”)甚至帮着煮猪食。这就是群众工作,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而因为语言的隔阂,汉族军人却显得无能为力,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上几句常用语。另外,最习惯和最从容与老百姓打交道的多半是贵州老兵。

  对于许多当兵人来说,最大的乐趣便是每五天一次去赶勐既街子。当时多是部队司务长,(班里是副班长管伙食)带上一两个战士去买一些菜和肉,盐巴,佐料,豆豉,火柴,煤油,蜡烛等什么的。街子上还有可口的小吃:红糖粑粑,油炸猪皮“考帅“,粑粑丝,花生糖,凉粉,可以解解当兵人的馋瘾。

街子还是军人们的聚会地点,不同的部队的熟人好友都会不约而同地在某处街棚下,或摊位上聚拢,兴致极高地胡聊一通。手头不太拮据的某人一时性起便会请大伙饱吃一顿,还会买上一串芭蕉,几盒卡崩香烟或是筒筒烟,(一种缅甸烟叶卷,类似雪茄)一堆酸果果。当官的也会光临街子。

贵州老兵旧地重游,还会认上几个远房亲戚,共把一壶克钦酒,微酣热耳,凑起头找个话题说个没完。街子上还有女人,掸族少妇,克钦姑娘,其中有些十分漂亮出众。最使人心动的是一些亲K.I.A的克钦女郎,她们浓妆艳抹,口唇鲜红,头发上插着鲜花和孔雀羽毛,紧裹的上身褂,突出了丰满挺翘的胸部,筒裙紧裹,也使腰肢曲线毕露。十足的野性美。

这种咄咄逼人的魅力几乎使其他女性,包括穿着草绿色毛式军装的缅共女兵为之暗然。来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性感的异族艳女,眼光一瞟一瞟地追随着她们,发现她们与K.I.A军人攀谈起来,有人还不时地有意把脸转向这边,暗红的脸庞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就在303部队最初进入勐既的头一两个街天,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军的事。那天天气晴朗,部队派出的司务长和其他人员赶完了勐既街纷纷往驻地返回。突然有一个中年掸族农夫由大路奔向顿龙寨。他气急败坏,手持砍刀,嘴里还不住地叫嚷着要找罗先。在顿龙寨人们先把他安定下来,再让他从头说起。

原来是部队一名新兵在街上见到了一个掸族少女,上前戏语,那少女不答腔,后来那新兵便追踪少女一直去到了公萨寨。新兵见姑娘家中无人色胆包天上前猥亵,挣扎之间被姑娘的父亲撞见,新兵忙逃出公萨寨,父亲大怒穷追不舍,竟一直追到了顿龙。人们把这位愤怒的农夫引到司令员面前,司令员的脸色陡然变得万分可怕,立即召人把那新兵抓了起来。

  这个新兵是一个昆明知青,名叫蔡荣祥,入伍不久分配在后勤部充当马夫(马倌)。他这次行为造成的影响远非一般人所能料及。303军区党委决定召开勐既群众集会,就地枪毙蔡荣祥。这个决定是808部队同意的。

公判大会上,当宣布枪毙蔡犯时,老百姓骚动了。那位受害姑娘的父亲竟上前要求宽恕蔡犯。蔡荣祥被自己的青年同胞(特务连士兵)五花大绑押着,解往寨外的野地,他口吐白沫,面如土色,已不醒人事。更多的老百姓出来求情。那位农夫认为是自己闯了大祸,居然闹到要人命的地步,他不能自已,痛哭流涕,希望能救那个来自中国的新兵性命。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掰开人群想要去找罗先大官,而这时罗先等领导人却在喧闹冲动的人群后面悄悄地回避了。执行枪毙的特务连人员中大都是“裤脚兵”。他们已被蔡的无耻行径激怒,老百姓此时的激动反而更加强了战士们对蔡的忿恨和维护军队荣誉的决心。

蔡犯必死无疑了!尽管他是“强奸未遂”。(宣判书上如是说)

  随着枪声怦然响起,蔡猛烈地蹦跳起来,头冲向草地,只见鲜血冒出。人们一下子显得十分寂静。王锐没来得及换上开枪,他望着那个被处决的犯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烟雾,硝烟呛鼻,辛辣得连眼泪都要溢出。一种莫名的刻骨恨陡然升腾。他甚至不知道这仇恨是否确实对着死者?这枪声把自己对勐既风光的钟情全然毁坏了。无关人员默默退出警戒线。

枪毙人的场合总是残酷的,隔着人群,张来耘和老桂在一起。张觉得混身不自在,他在许多人的眼光中发现了深深的耻辱和不安。他不敢去打量女战士们!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就是从幼儿时代便有过的,象是过度的深呼吸导致肺腔石化的感觉。令人深深恐慌和沮丧,他看见王锐走来,竭力不去看他的枪管。下意识里,来耘认为是王锐执行了枪决。王锐用他那深深的目光晃了一下,用滇西土话咒了一句“狗日的流氓!”

   在此后许多时间里,勐既的老百姓,尤其是掸人,与部队保持一种深刻的默契。说不上是敬畏,是赞许,是尊重,是防范。军民之间原先的笑语已被无声的起居和助民劳动替代,那是一段平静的时光。有一次别人指着一个姑娘悄悄告诉来耘,“努,就是这个姑娘,蔡荣祥……”那姑娘长得十分姣好。她发觉有当兵人在注意自己,便急忙深深地低下头,垂下眼,快步地避去远处,仿佛自己是一个瘟神。

   这以后,来耘在一个偶尔的场合触摸到罗先的内心世界,那是六九年雨季过后,一个阴冷的下午。宣传队接到命令随司令员上顿龙后山为老百姓演出。那是一个很闭塞的破烂不堪的克钦小寨,座落在一条狭窄陡峭小路上端的荒凉小山包上。

这个离勐既坝仅一个多小时的佚名小寨可能是某次意外灾变的受害者:寨民也许是当年躲避战乱或是自然灾害而隐入这穷山之腹的。由于长期的避世,这里是令人心悸的贫困和潦倒。303的各支部队从没路过此地,而罗先却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这个寨子,遂决定带上宣传队去演出。

   暮色苍苍,罗先带人登上了这个克钦寨,用他那响亮的嗓音叫唤着寨民。宣传队在林子里拾来许多干枯的细枝丫,在寨中心的小空地上燃起篝火,张挂起军用油布(权当舞台)挂上毛泽东的画像和缅共党旗,军旗,击响了鼓锛。姑娘们还用嘹亮的嗓音唱起了克钦语的歌曲:“安铁蒙旦”(我们的国度)“棒先更旺塔”(棒先地方解放了)“森宗未卡奴……”(人民是历史主人)“安铁啊——共盼兰赖嘎罗”(我们的文学艺术……)。

瑞吉,麻鲁(当包鲁)这两个聪明的克钦姑娘,还有小江,小田,她们的歌声在山谷激起了回荡。寨民听到自己民族的语言都围了上来。由于寨小人不多,大约还不到三,四十人,所以罗先请大家团团围坐,用不寻常的柔和低吟的声调和寨民悠悠款谈。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容无限温和动情。

来耘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交谈,只知道司令员并不在宣传党的政策,人民军声明,而是在扯家常。(完全在扯家常)演出开始了。有来耘的节目,是一个活报剧。演的是奈温军一个怕死鬼小兵在龙森战斗中的狼狈经历,剧名叫《先逃命》。一边演,一边是刘清用克钦语绘声绘色地讲解。人们不时被来耘扮演的奈温兵的模样引起哄笑。来耘是摘了眼镜在脸上抹了锅灰(化装)的,模模糊糊中,他看到罗先盘腿坐在泥地上,也笑得前仰后倒……

   演出还在继续,老阎用二胡奏出中国傣族的优美曲调。这时山风增大,寨民们裹着破毯子紧紧地挤在火堆边。刘清叫上张来耘又去寨边胡乱拾了一捆细柴添上,一些寨民也叫娃娃去拿自己竹楼下的柴禾。罗先抱过一个瘦弱的幼童,敞开军用棉大衣把他裹住。

罗先发现来耘的目光,于是举目回报。来耘又一次产生错觉:那目光竟与自己父亲的目光一样有神,一样亲切!罗先向来耘点点头,笑着,赞许着,又低下头向怀中的幼童说了句话。这情景深深打动了来耘的心,一股热血在周身奔流。这是他的理想,这个罗先的理想,与穷苦的民众,与被压迫,被遗忘,被抛弃的不幸的小民族在一起,共享温暖,共御寒风,凄凉然而悲壮。如果说革命领袖真的具备这种崇高的理想,那么我是看到了,来耘心想。

火更旺了,军民们一起手携手跳起了克钦族的“通嘎舞”。这是这个民族所特有的表示欢乐情绪的群舞,而这个小寨的男女是很久很久没能象这样纵情地欢舞了。所有跟随司令员上山的人都加入了这场欢歌欢舞,(似乎只有个别华侨队员不愿加入)都感到兴奋。

最后,人们点着火把站在山包上,为罗先和宣传队照路,仍然用拉家常的口吻互道别离……

 

 

 

 

注释:罗先,一般写为罗相,缅甸克钦族,1950年反抗缅甸政府失败后退入中国,被安置在贵州,后中共将其部队训练武装为缅共人民军最早主力(其部习惯被称为“贵州老兵”)。罗相司令的故事,后面将陆续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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