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朋友开的摄影工作室正式关张，愁容满面的拉我们出来小聚，用他的话讲这叫喜丧，必须办的风光。然后他挨个给我们拍照说是留念，我警告但凡有一张黑白的就叫他葬身于此。聚会就跟工作室里，桌椅板凳都被拿去抵了房租，我们只能席地而坐。朋友拿去那瓶珍藏版的booker‘s黑麦，还是工作室开张时他女友送的，可惜送酒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伤感，因为朋友说这酒本来要留到婚礼那天开。他不停叨叨难喝成球，于是我们各自品着手里难喝成球的金贵液体，看着他哭成一条落水狗。
我总是想这个时候如果放个炮闹一闹该有多好。不要那种高大上的礼花，72发嗖嗖挨个上天，变化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稍转既逝，只剩下一张张落寞的脸。我说的是儿时记忆中的鞭炮，艳红俗气的纸衣包着，长长一串。质地也是粗糙，何时炸开全凭脾气。点火的人猝不及防，它就在身后爆裂，吓得围观的孩子捂着耳朵怪叫连连。城里规矩多，过年总要腾出一天到郊外，几家的孩子都凑到一块，我混在里面，看着年长些的孩子捻起炮仗炫耀着武勇，嘴里数上几个数才远远抛出去，空中弥漫着股火药的味道。后来这点火的资格也终于落到我手上，却也不敢去冒手握的风险，便寻一处树洞把炮仗嵌在上面。再大些，也许是从哪部电影或是小说学到的桥段，总要先把这一年所有多愁善感的事情冲着树洞念叨一遍。寄予烟火怦然间这些惆怅都跟着一起烟消云散了。
有一年过年北京下大雪，十年不遇那么大的雪。全城的人都跑上街。隔天街头涌现出大批大批参差不齐的雪人，有人闲来无事挨个去踢，最后骨折进了医院。原来不知哪位人才突发奇想把雪人堆在停车桩上，这事还上了新闻。
依稀记得大年初三跟朋友在小区打雪仗。日剧场景里都是缓缓飘落的雪花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冬天，满是女生温柔的娇瞋，本気なの，卡哇伊、干巴爹….伴随着温情似水的微笑。
北京人打雪仗，响彻云霄的都是：你大爷、丫挺的、孙贼儿有种别带跑的。
氛围一下就垮掉。
那天我和邻居家的孩子闷头疯打，薅着衣领往对方脖子里灌雪，冻得滋哇乱叫。结果乐极生悲当晚就发了烧被拉去医院吊了一晚上点滴。
 
尽管遭了罪，可我依然记忆犹新，好像所有的年便都理当如此才对。
年纪越长，这般单纯美好记忆就越发淡薄，日子虽也不至于难过只是越发的不太友好。
 
可我一直都觉得身边的人一定是这辈子下凡的小天使要不就是上辈子欠了我很多钱才会容忍我的古怪脾气和神经质。我自己很清楚曾经的那个自己是如何像一只刺猬对那些突然其来的善意莫名其妙的惶恐，对每个人试图接近的人冷言冷语，伤人之后自鸣得意。
 
大概是一七年底我拿到安定的诊断书，得知自己确实是病了后自己竟如释重负般，想着哦果然是病了才会那样的。我决定暂时瞒着家里，怎么也要等过完年后再说。回到家发现有亲戚来串门，饭菜摆了一桌，父母招呼我赶紧洗手吃饭。席间一个姑姑拉着我问东问西，工作稳定吗上升空间大不大竞争激不激烈打那么多耳洞不疼吗，我起先还一一作答，不知从何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便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狭小的密室，两堵墙向着自己挤压过来。我一抬手把碗摔到地上，饭菜洒了一地。说话的人诧异的看着我。家人不明所以，我爸开口数落，说本事没多大谱还挺大。
我记得当时自己一把抓起手机就冲出了门。这个时间只有超市还在营业，我又不好意思打搅朋友，只能挨家进去溜达，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面来人瞅见异样都快步走远。
漫无目的的逛了两三家，直到腿发软。干脆伸手拦了辆出租，随口报了个地名，往三环里开。一路上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想来也一定是阖家其乐融融的欢庆样子，只有我一个人格格不入的在外游荡。街上的车流三三两两没了平日里的拥挤，很快到达。又借口换了地方让司机继续开往下个街口，手机响了几次都被我按掉，最后索性关机。
我就一动不动的靠在车窗看着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忽然想如果我跳下去是不是也可以跟着退回到某个原点。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很难打消。我拼命让自己把视线收回，可总好像被窗外什么东西招呼忍不住去看，越看就越心生冲动。
 
车子靠边停了下来。我回过神发现自己被拉回了自己上车的地儿，司机大哥扭过头没头没尾的说，姑娘赶紧回去吧，有什么坎好好睡一觉就过去了。这次给你免单了，下次可就没这好事了啊。
我木愣愣的下了车，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嘴边喝呼出的氤氲连成一片，身子被夜晚的清寒激起一阵颤栗，觉得自己还真实的活着。我想把这份真实延续下去，哪怕它会把我拉近痛苦的泥沼。
所以，我很感激那位司机。只是没有机会补上八十四块的车费。
从那一晚起，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想去做的事就去做，不和任何人商量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也是从那晚起，我开始烦感一切有关团聚的节假，从生理到心理。每逢过节，稍稍露面便总要找个借口离开，哪怕只是找个地方住上几天。
 我并不是对家人心生不满，我讨厌的是自己，对自己愤怒。那一段时间我总是化很浓的妆顶着一头浓烈的发色。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团火，好似只有这样才不会熄灭。
 
直到我认识了一个叫周舟的姐们，跟我同龄，比我健康。有个从大学谈到现在的男友，感情也算稳定。
18年国庆，她问我要不要去坝上骑马？我问，就咱俩？她说，是。我便不再多问，反正我也不想回家，干脆一路向北。
 
放假前一天，我们就提前出发。周舟戴着她那副超大号墨镜一脸严肃，结果刚开上京承高速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说王XX就是个王八蛋，上辈子我做了大孽才认识他。分了七次都没分，他妈的以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吗，在老娘身上杀个七进七出。他要是在，我一脚油门撞死他！
我说你冷静冷静。七进七出那是演义，历史上没那回事。
她转脸瞪了我一眼，说不跟你个神经病一般见识。
挂在前面的手机响了，她扫了一眼号码，抬手关机，又骂了句，王八蛋。
随即猛踩油门，只可惜这辆高尔夫并不领情，继续慢条斯理的跑着。
翻过数个山坡，穿个几道河谷，傍晚时分开到苏家店。车导中了邪一样一路把我们往小路上引，路过一家农家院，墙上挂着老大一行标语：未婚女性意外怀孕处理卫生站。
这地方太过硬核，赶紧倒车掉头就跑，披星戴月直奔大滩。在大滩住了两天，白天骑马晚上烧烤。第二天，腰酸的直不起来，于是白天烧烤，晚上继续烧烤。天天捧着竹签子串起的肉串啃，吃到嘴角生泡。
到三号，周舟才开机，蹦出好几行未接来电。十几条信息，都是王八蛋发的。
接下电话可以吗？
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有事跟你说，给我回个电话。
能回个电话吗。
我订了三号的机票，还是决定出去。本来是想跟你当面告个别。
随即返程，高尔夫恨不得开成战斗机。开到汤河口车子爆胎，附近也没有修车的地方。周舟急的眼睛通红，我们翻出千斤顶自己在路边换胎，蹭了一胳膊油污也不管不顾。车胎的警报灯亮了一路依旧疯了样赶路。我强撑着不閤眼，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生怕一脚油门钻了山沟。
赶到首都机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天乌漆嘛黑的只剩灯火通明的航站楼。航班八点四十五起飞，手机却已经关机了。
周舟昂着头看着时刻表不肯走，
她哭着骂王八蛋，一遍接着一遍。
我手足无措，心却抖了一下。
 
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拎着几包奶片从机场买的奶片回了家，我谎称是从坝上带回来的特产。
家人很开心。
我妈说你还没吃饭呢吧，于是起身就去厨房忙活，又是剁肉又是切菜动静弄得老大。前后忙活的间隙里，我看到她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等菜都上桌，我爸破天荒的问我，“陪我喝点？家里还有点红的，喝点对身体也好。”
平日里虽然我有时也会陪他喝几口，可他从不主动开口。我有些诧异仍旧帮他斟了半杯。他只是小口抿酒很少动筷，说最近牙不怎么利落，胃口也跟着差。你多吃点，不要怕长胖。要多吃点肉。
我象征性的扒拉了两口，才说：“今年年底我没什么安排，三十晚就回来。”
我妈眼睛一亮，我爸倒是挺平静的说，“呦，你这是准备提前给我们拜个早年吗？”
接着他又说，“以前唠叨你这唠叨你那的，都是想你能过得好。话说的重了，你不要怪我们。早晚我们没了，你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我妈在一边就捶他胳膊，嫌他当着我面说些不吉利的话。
那顿饭吃了很久。
临走前我妈嘱咐，“平时好好吃饭，你想过来就过来，我们不催着。
我应了声赶紧转身趁着眼泪还没决堤狼狈逃窜。
那天，我又沿着当时离家出走的街道溜达。临近的一家超市已经拆除。我记不太清它的名字，家乐福或是家和美。总之如今，它都不复存在。
未来的事太过遥远，可又触手可及。我依旧庆幸家人和朋友陪伴身边，哪怕有一天他们会不告而别。还有可爱的陌生人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天你在超市里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不妨递给她一个橙色的橘子，告诉她，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贴主:小米辣田螺姑娘于2022_09_04 5:32:23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