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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第一场战争

送交者: 小米辣田螺姑娘[☆★★漂流岛★★☆] 于 2022-04-09 0:57 已读 211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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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第一场战争始于孩童扔向天空的土块。当土芥瘩脱手而出的那一刻,人和鸟的战争便打响了。

这里所指的并不包括那些圈养在笼中羽毛华丽供人观赏的禽类,也并非供人饱足口腹之欲的盘中之物。

我要说的是那些来自天空的物种,成群结队盘旋在一棵一棵的树梢之上或者单枪匹马的闯进人类出没的庙堂。一只落在秋收后的谷堆和草垛上张望片刻,啾鸣几声,很快黑压压的一片便出现,遮住了日头,叫声也跟着黄昏时分的暑气聒噪。附近玩耍的孩童指着天上盘旋的影子问,那些是什么?农闲下来的大人用手搭着望上一望却说不上名来,又专心卷起旱烟,被孩子催的急了,没好气的答,有什么稀奇的,那是鸟。

这么说确实过于笼统,鸟的种类繁多,小到屋檐下排成一行的麻雀,大到悬崖筑巢的山雕,可无一不是恶名昭彰。麻雀叨坏了谷物,不必说那些饥肠辘辘的猛禽,凌空而下叼走牧民的羊羔或晒好的肉干,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比起这些,有种名为喜鹊的鸟就更为可恶,它们盯上那些时运不济的可怜人隔着不远的树头伪装欢快的啼鸣,那些人便似有了时来运转的错觉,纷纷推开宅门,打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供上香炉,翘首以待着“喜兆”入宅。那“喜兆”看着底下忙得焦头烂额的人终于歪头露出副嘲讽的嘴脸,飞走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头。

倒也讽刺。

在还没有电的日子里,夜幕低垂,鸟鸣更盛,交相呼应。村东的坟包墓碑,村西的沟洼渠槽,响起低低窃语,不明所以的人们被扰了清梦请来道馆里的道士在树梢刮起长串的符咒,随风摇曳很快又被点燃,白烟熏腾着,道士在树下喃喃自语的嘀咕。鸟受了惊闭了嘴,彼此推搡,紧张兮兮的望着道士手里挥舞的木剑。屋里的人小心翼翼走出来,掏掏耳朵,果真没了声响。终于确信鸟鸣不复存在,很快响起一阵对老道士仙风道骨的赞扬。

可还未等道士怡然自得的寒暄几句,山风从枝头卷着一颗灰色的鸟屎慢悠悠飘落,正好挂在一缕雪白的胡须上。道士急忙扔了浮尘,一脸羞愧的扯下那缕胡须,疼的发出一声呲喝的骂声。被那群鸟看了去,都憋了笑,稍过片刻,鸟啼声又一次响起。

这一闹梁子就算彻底结下了。

当然人也并非没有还击的办法,待到谷物全部入了仓终于得了闲,便在田埂间的空地用几根树枝支起一张不大不小的竹篓,最粗的那根拴上一根细绳。扑鸟的饵自然不可少,就从那些遗漏的稻穗上搓一把谷粒撒匀,不能太多,不然引来的鸟雀会顶开陷阱。这样细致的活计一般都交由年长一些的孩童,他们熟练的从兜里掏出一把谷物,手里揉搓几下便有了定数。

剩下的便是耐心的等待,无需多久定会有某只无所事事的鸟雀上钩,毫无戒备的一头钻进设好的陷阱,为这些凭空出现的美餐而雀跃不已。而手握绳端的孩童在心中默念了几个数字后猛的一拉,电光火石之间,篓下响起一阵阵扑腾声响,这已是今天落网的第三只猎物。很快周围的孩子都闻声赶来,七嘴八舌的争论了一会,最年幼的男孩摸出几个钢鏰,那鸟用布袋装了塞到他手里,就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天上盘旋的鸟看了去,惊恐地哀叫起来。

鸟的报复接踵而至,三五只麻雀在屋檐的瓦片间筑起了巢,陈旧的老瓦经不住压很快裂了缝,瓦灰扑扑的扬了人一头。于是狠下心等到深夜,沿着梯子寻到那出巢穴,举起手中的扫把凶狠的捅了一棍,草屑横飞,那几只麻雀慌张地从应声瓦解的巢中逃脱,看向站在梯子上耀武扬威的人,飞了几圈落在房脊之上不知商量着什么。

主人修补好了屋檐也确认鸟似乎不会归返。过了几日,清晨的朦胧中被一阵骚动惊醒,等他出去抬头查看时,前几日筑巢的鸟也探头出来与他四目对视。飞起的鞋板击中那片本以修补好的瓦片,落到地上彻底碎成了几瓣。倒是那鸟不慌不忙的飞走了。

鸟并不把这视为一场与人之间战争。这样的想法过于荒谬。它梳理了一阵羽毛,在黄昏的余晖中打量了下那一片密集的瓦楞。

那里本就是属于它们的领地,和天空、树梢、田埂中的草垛一样。它们从天空降落,停在哪里,哪里便成为一座供它们歇息的庇护所。人是无权过问的,也应该理所当然的把那些天地供养出的作物分一部给它们。若是心情好,便落下来吃上几口。若没了兴致,抖抖身子落到别处。那鸟这般想着,扭过头不再搭理底下的人。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从下方袭来,它警觉地弹射飞开,裹夹着劲风的物体从它刚刚所在的位置划过,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又坠落地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土洼。

鸟疑惑的看了看,

是块石头。

起初的日子还算祥和,双方的相遇多半是在落日后归家路上。人是疲的,鸟也飞的乏了,互相打量一眼,便各自离去。人惦记家里升起的炊烟,鸟也多半记挂巢里干燥的稻草,所以相安无事。

现在却不同,人的宅子一间挨着一间盖起来,鸟没了去处索性把巢安在人的宅子里。赶在房子盖好前,它们便飞至提前观望好筑巢的方位,离着烟囱近一些或者挨着灶厨的位置。于是一家五口,加上一窝鸟,共用着一亩三分地。

日子久了,人家里添了丁总觉得鸟占了便宜,鸟也觉得人不知足。就这么方寸大小的地界,总有一方要被清出。人和鸟这么思考着。

一开始人很难得偿所愿,鸟并不会多做纠缠,它们自是知道铁锹的厉害,稍有些风吹草动便纷纷散去,等到群情激愤的人离去,又三三两两的返回那片金黄的麦浪中。一年的收成清算下来,人们总会咬牙切齿的抱怨几成被鸟偷了去。

后来人的家里又多了猫和狗,多少指望着能帮忙对付鸟。白天狗栓在院子里,夜里猫游荡在墙跟,一天无眠,一年无休。到了年底再次清点却发现依旧损失不少。

筑巢的麻雀悠然自得的度日,落了雨便安逸的窝在稻草中梳栊梳栊翎羽,饿了就啄上几口平日里积攒下的谷子。那狗起先还会狂吠几声,惊得人赶来看上几眼,到后来干脆无精打采的盖住脸昏昏睡去。猫就要危险许多,它们走起来了无声息,需得费些精力提防才是。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日头一落,屋里乱哄哄的嘈杂起来,幼童从桌子下窜出来,扒在窗沿上去看鸟,屁股上很快被大人狠狠打了一掌,哭嚷着不肯罢休,孩子的哭声、大人的训斥声伴着狗吠交织出一股怨气,在夏天的伏夜里更盛。开了窗,灌进来的除了聊胜于无的凉气还有蚊虫,即便点起了蚊香仍无济于事,稍有不备便被叮咬出一个奇痒无比的包。人挥舞着巴掌在空中徒劳了一阵,汗水淌了一背,终于无奈的放弃。这时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传到耳里,这份仇也跟着转移到鸟的头上。

权衡一二,窗依旧敞着,任蚊虫横行。闭上眼拿被子裹住头,只当无事,只是那包又开始阵阵做痒,好像蚂蚁敷在心窝上啃噬,于是翻来覆去又是一夜。

人和鸟的战争时有发生,但并不惨烈。大多时候也只是形式上的对峙。人路过鸟停留的树下狠狠踹上两脚直到树冠中窜出几个惊恐的影子才肯罢休。老人的口中痛述着那些鸟是如何不劳而获的偷窃粮食又如何不知悔改。鸟垂下头饶有兴趣的听着,也许那故事过于烦絮唠叨,没过一会就失了兴趣,扇了扇翅膀飞到别处去了。一根羽毛从它脊背脱落晃悠悠地落在人的肩膀。恩怨也随之一笔勾销。

后来人发明了枪,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便从此落幕。石头土块欠缺准头但胜在随处可得,可往往还未来得及出手就惊扰了鸟群。石头脱手而出打落了几片树叶,若只是独自一人尚可悻悻骂上几句免了尴尬。可旁边围了人保不齐面子上会吃些挂落,总要说上些“今日身体不适”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觉得舒服。

到后来,有了弹弓,但大多都是出于顽童之手没什么威力。几个孩子守着一把弹弓猫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眼睛像模像样的半眯着瞄准枝头正假寐中的鸟。手中的弹弓拉到满弦,孩子脸红通通的,不知是憋住了气还是出于正中猎物的憧憬。石弹并未如愿击中那只鸟,倒是树后的一扇玻璃应声裂开,发出一声脆响。一群闯了祸的孩子吐了吐舌头惊呼着跑掉。

于是鸟得以继续悠哉地叨着谷粒或在日头正足的午后整齐的排成行以此展示它们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人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只是当他们怒骂着赶到时,鸟早已飞到另一片麦田里继续享受阳光去了。

离入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饱食一餐后的鸟盘算着日子。直到空中响起一声炸裂,那是它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动静。一只鸟僵硬的从半空中摔落,羽毛覆盖下的腹部呈现出一个血腥模糊的深坑。黑洞洞的枪口冒着股股妖冶的烟雾,人吹散那股烟走上前,用鞋尖摆弄了一二,血迹染湿了鞋底,于是没好气的踢开。

枪的诞生彻底改变了一些事情。打猎成为了一种消遣,这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活动无疑受到人的推崇。人们背上枪入山,一切活动的生物都成了靶子,自然也包括鸟。

一时枪声大振,地上跑的首当其冲被枪口瞄上,几声响,便没了动静。握枪的人仍未尽兴,就看向空中,一只鸟惊慌失措的躲避着那股消散开来的黑烟,于是人的手指一扣,子弹跟着飞了过去。

鸟再无一丝胜利的希望,如今只能苟活。神经兮兮的躲在高的电线杆子上扭动脖子观望。哪怕只是一个醉醺醺的乞丐从某个阴暗的街角冒出,也会惊的它们四处逃散。等那人靠着墙跟沉睡良久,才有几只胆颤心惊的落下,仍不安心,翅膀虚张着随时准备逃离。

也有少数这场战争的幸存者,乌鸦算是之一。它们生来孤僻,在鸟中也不合群。人视其晦气从不主动靠近,这般恶劣的名声反倒成了保命的稻草。乌鸦看到人,嘶哑的叫上几声,人就止住脚步,放任它一头扎进茂密的山塘子中。

而另一只麻雀藏身在灯泡闪烁的霓虹灯牌边,这一夜不知还有多久过去,它蜷缩着身子,默默数着时间。

还好,并不是所有的枪口都是向着天空的。

之后的几年,枪声从未间断,鸟不再落地,人的宅子也空了。人和鸟躲进深山里的破庙里,都沉默着,倒有了些同病相怜的处境。于是人紧了紧腹部染红的绷带,鸟捋了捋所剩无几的尾羽。外面隐约可闻的枪响渐渐淡了,都送了口气,没过多久沉沉睡去。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梁上,彼此想必都清楚。

天一亮,人继续往深山里走,鸟也自有去处。这样的一夜并不会记住太久。只是现在同为了枪口下的猎物,谁又能笃定自己能逃的出去呢。

人想着,我若是鸟就好了。

鸟想着,若没有人就好了。

(老照片,感谢耐心看到结尾的各位,周末愉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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