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四章, 4
	淑英提醒小图，老凌的便宜可占不得。小图问为什么。淑英让他听话就是了，因为要是说起老凌的故事来那可就太长了。老凌那股子节俭的劲头和门道在这里的华人堆里是出了名的。老凌被这里的华人一致认为应该是有当年学雷锋和忆苦思甜运动的后遗症患者。
	最后，淑英叮嘱小图：“侬自己要拎清爽呀，不管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肚子吃坏呀！我这就打电话跟老凌说一下，他这么折腾能省几个钱呀！？”
	因为小图和齐虹是淑英介绍给老凌的，所以她的直觉是自己有责任去干预一下这个问题。接通电话后，淑英照例单刀直入地高声质问：“老凌！你给人家房客吃什么了？把我这儿的小图和齐教授都吃得病得拉肚子了！”
	这口气听上去像是这二人是她淑英的手下。房东老凌先是惊讶，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就爽快地解释道：“不会吧？我这儿的饭菜都很卫生呀。极有可能是纤维多了些。那也是有益无害的呀！”
	美国这阵子很推崇高纤维食品，就被老凌引用为有利于自己的证据了。淑英还没来得及回应，老凌就大声补充道：“我提供的早、晚餐可都是好东西呀，和满汉全席没差别！”
	老凌想借用这个中国顶级大餐的名号把淑英这多管闲事的势头给打住。在他看来，非房客者无权评议自己提供的饮食。
	“啥！？”淑英糊涂了，问：“小图说就是一大盆，不是席呀？”
	“当然是席了，”老凌坚持道：“只是没分成什么盘子、碟子的，可好东西都在里头啦。”
	老凌一向是很注重实际，不讲究那盘子、碟子之类的花里呼烧的东西。老凌坚持自己提供的饮食在质量、数量、重量，以及卫生上均当属上乘。
	淑英明白了。她提醒老凌：“好心劝你啊，就别嘴硬啦！要是把房客都给吃病了，你还要做那生意吗？”
	老凌愣了一下，因为没意识到会有人吃病。他就继续辩解：“应该没事儿吧。也就小图他们几个新来的有点小意见。现在的独生子太娇气了，等他们习惯了就没事儿了。
	老凌认为这几位新来的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免疫了，脱敏了。老凌一直把这些新来的房客的闹肚子现象诊断为：水土不服。
	淑英觉得老凌又开始抬杠了就想打断他。老凌则更高声地，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人家无锡排骨那么好吃不就是因为用一百多年老的排骨汤炖出来的嘛。我那大补汤最多也就两星期。”
	老凌是真急了，把地球那边的证据都拉过来，用上了，不意间侧面地印证了当年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说法。可见当年的红卫兵是因为文斗斗不过那些被批斗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得已才动粗的。
	“啥！？”这下该淑英惊讶了。她不由地高声质问道：“两星期！？那不都成泔水了！？”
	老凌赶紧解释：“不会的！不停地煮着呢！不停地补充着新食材呢！还一直盖着！细菌进不去！每次吃前都要再煮一次的！”
	看来老凌是得到了一百多年老的无锡排骨汤的真传。他还指出了自己这个吃法的好处：“暖胃呀！我家一直就是这么吃的，从来没事儿呀！”
	这是实话，老凌两口子是以身作则地和房客们吃同样的饭菜，所以，房客们对这些饭菜的异议向来只会召来老凌两口子的一笑了之，就差给这些年轻人上堂免费的忆苦思甜课了。
	“老凌呀，”淑英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你让人家房客这么个吃法，能不得病吗？乱七八糟的一堆剩饭、剩菜给煮那么长时间，不知道已经炼出啥东西了！你还学化学的呢，小心点儿啊！去查查‘本草纲目，’看有啥相克的。你这万一给炼出啥剧毒物质就要出大事了！肯定会闹得你那生意不光做不下去，还有可能要被房客 sue 个倾家荡产！”
	这倒不是危言悚听，淑英真认为有这可能。一听到 sue 这个关键词，老凌就明白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了。留美多年的老凌从电视上见证了几家美国佬是靠 sue 别人成了百万富翁的。老凌也很留意这样的机会，只是直到现在还没找到。
	他此刻意识到，还好自己的这些房客均为刚出国的，但万一他们知道美国这 sue 的威力和媚力就有可能开始找机会，老凌这饭菜就可能会首当其冲了。
	老凌在内心里很感激淑英的这个及时提醒。他故作镇静地沉吟了一下，只是在口头上勉强坚持了一下己见：“应该没事儿吧？大家每次去吃自助餐不都是乱七八糟地吃一肚子嘛？也没见谁考虑过什么相克不相克呀。”
	没等淑英答腔，老凌就高声许诺，自己马上就去研究一下，要对那个大补汤进行一些合理的分装和改良。淑英也就没话说了。
	好像老凌对那大补汤的改良措施没起多大作用。三周过去了，由于拉肚子、请病假，分配给小图和齐虹的那部分数据有可能来不及完成了。看样子，只有全体组员挑灯夜战才有可能在明天中午之前把这些结果赶出来。
	淑英是真急了。她主动请缨，组织众组员，给大家分工：处理样品、配制溶液、跑电泳、分析结果，和早年的福特公司生产汽车一样，成流水线作业了。
	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齐虹很高兴，因为又和这熟悉场景重逢了。她自己在国内的科研团队就经常这样为科研而加班、加点。齐虹由衷地感叹道：“这才叫攻关，搞科研呀！”
	在她旁边处理样品的老李听到齐虹的这番感慨，很不好意思。他不无尴尬地笑笑，低声道：“惭愧、惭愧，保饭碗而已。”
	老李说的是实话。大家都指望着这些经费过日子呢。当然这不包括齐虹，因为她是拿国内资助的。
	临下班前，老板马里安送来一大盒小包装的冰激凌，慰问和鼓励这几位要加班的手下。众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围过来，纷纷感谢老板的关怀，有点儿像是几个到了喂食时间的家禽家畜。当然他們还没家禽家畜们幸福，人家是吃了就睡，养膘；小图他们是吃了得去加班干活，减肥。
	马里安见自己的到访让众人手里的活儿停了，就连忙说，不打搅大家的工作了，明天早上见。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劝大家要注意休息。马里安刚出门，淑英就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周扒皮。”
	齐虹好奇地问谁是周扒皮。淑英不回答。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背后说老板。齐虹问老李。
	老李看看她，一撇嘴，低声说：“还能是谁？老板呀。”
	小图也不明白老李的意思。老李指了一下那堆冰激凌，苦笑道：“每次都这样。明明是让咱给他加班、加点地赶工期，还假惺惺地让咱注意休息。”
	众人互视无语。淑英看看愣住的旁人，连忙高声打哈哈：“咱这也是公私兼顾，公私兼顾啊。”
	淑英是怕影响众人挑灯夜战的情绪。淑英也没错儿，保住科研经费对大家都有好处，也保住了类似这冰激凌的公款消费。
	有这些冰激凌垫肚子，众人的工作热情高涨。累了的，就躺在被放平的实验椅上休息一下。
	齐虹见状就又感叹了起来，说如果自己国内的实验室有这么舒适的实验椅，自己就可以住在实验室连轴转了。
	淑英对齐虹的这番感慨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平时大家得过日子，只有在突击结果，争经费，和有希望是重大发现，或者是有意让老板知道自己玩命工作时才会这样废寝忘食的。
	齐虹对淑英这看法更不认同，她认真地坚持：“作为科研工作者就要有远大的理想和超人的奉献精神。”
	这倒不是大话，她总是这么以身作则地教育自己在国内的学生的。淑英看着齐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国内怎么还这么喊口号？”
	小图觉得她俩说的都没错儿。老李则是在心里笑话这位齐教授还活在二、三十年前的中国呢。据说那时候的全国人民是齐心协力奔四化，都是那只争朝夕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