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四章, 3
	饭后，大家回实验室忙活。小图问在旁边做实验的淑英谁是曼蒂。淑英没好气儿地回道：“那阿三的祖宗！”
	小图糊涂了，他知道印度人只把牛当作祖宗，就再问她是什么意思。淑英不耐烦了，说：“就上次开会坐在鬼子旁边那黑胖子！”
	小图刚上完人力资源部的关于敏感问题的，针对新员工的培训班，就赶紧提醒淑英要小心，可不敢那么说，要被告歧视的。这种培训班主要是为了教育新员工如何避免被告歧视他人的，当然也顺带着传播了美国这方面的文化和习俗。
	淑英不服气了，她插起腰，看着小图，质问道：“如果黑和胖都不让说，那你让我怎么描述她？”
	小图愣了一下，也笑了，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是难为你了，”但在美国，说别人黑和胖的确是犯忌讳，还好淑英说的是中文。
	“唉，”小图接着问：“阿三不是很讲究 cast？这奴隶后代的 cast 就能高了？况且那人也不是石山福的 secretary，她急什么？”
	“废话！”淑英干脆地指出：“这‘皇上’的事儿当然应该是‘太监’急呀！况且这事儿跟 cast 没关系，有用的人就是这阿三的祖宗。那个黑胖子是鬼子的老板的秘书，是’爷爷’辈儿的。这阿三把自己当成那黑胖子的‘孙子’辈儿了。”
	小图明白了，老板是爹，老板的老板当然就是爷了。他不禁替雅尼惋惜了起来：“那她真应该自己忙活，拉着大家又是凑份子，又是 potluck 的，是什么意思？把她那份心意都给稀释了。”
	淑英见小图如此糊涂，就开导他：“这拉着大家一起去的好处多了去了：一来证明她人缘好，有领导能力；二来她不需要出啥钱；三来拉着一帮手下去朝贺，多气派呀！反正 credit 都是她的。”
	小图不禁感叹那也太虚了。淑英看看他，笑道：“年轻人呀，你这不是成心难为阿三嘛！人家只务虚。”
	小图终于明白了，但又头疼起带什么菜了，因为自己不愿意做，也没时间做。单身的年轻人大多如此。
	经验丰富的淑英笑了，建议道：“那还不简单！随便啦。不管是啥东西，加上酱油是中国菜，加点儿泡菜是朝鲜菜，加上咖哩就是印度菜，实在没什么好加的就直接生吃，是日本菜。只是不要都给加上，那就是垃圾了。唉？这倒很象我们这实验室的现状呀！”
	实验室现在的乱象并不都起源于其成员的多样化，只是大家谁都不服谁。按老夫子一次不经意地流露出的一个真实想法：“都是被洋人殖民、奴役过的，阿三凭啥摆那谱儿呀！”他指老板的谱儿。
	老李平淡地指出：“咱只是半殖民地。”
	老夫子就傻眼了，因为看似只有被百分之百殖民过的国民才有资格误认为自己是高乎没被完全殖民的同类。比如，一些印度人认为自己和英国人无异；有越南人认为自己的法式餐饮比法国本土的更地道；部分台胞一被人误以为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就会激动得彻夜难眠几宿。
	“对呀！”小图放心了，高兴地说：“谢谢啊，来了这儿才知道还是咱中国人包容、大气。只要是西方的节在中国就过得更欢实。不过这 secretary day 万一给传到国内，肯定要乱了，要给叫成小秘节了，又要腐败了。”
	近来国内新闻里报道的腐败让海外华人很揪心。当然，悔恨自己由于出国而错失现在这贪腐良机的应该是少数，大多数像小图这样的华人还是真心地为国家的前途和国人的福祉担忧。每每感叹国人也太不争气了，日子刚好起来就腐败，真让人恨铁不成钢。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古人云：仓充鼠雀喜。老百姓的日子富余了，硕鼠才能肥起来。腐败和贪官应该是国人有钱了的标志之一。
	“不知道，”淑英接着小图的话岔：“人家老夫子不是说了吗？都是 Hallmark 缺德，为多卖点儿贺卡就编造了那些节。”
	她转念一想，就悄悄和小图故弄玄虚道：“老妖婆这次的马屁可能要拍在马蹄子上了！”
	小图问怎么了。淑英诡秘地笑笑，低声问小图：“这生日和秘书节在同一天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图顺口回道：“应该是好事吧，可以少折腾一次？嗨！只是碰巧，没什么好坏。”小图已经烦这种频繁的聚会了。
	“当然是碰巧了，”淑英更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不禁笑出了声，信心十足地推测道：“我倒要看看那老妖婆怎么讲那拍马屁的话。”
	每次聚会，雅尼都要争着说上几句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者存在感。
	没等小图回答，淑英就说自己有主意了，她一拍桌子，叮嘱小图：“记住啊，到那天，只要阿三敢说那黑胖子是天生的好秘书，咱就给她玩儿命地鼓掌，欢呼。还就不信了！再胖的人也应该明白了！”
	小图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是连像他这么瘦的人也没明白淑英此时的逻辑。淑英不由得叫了起来：“这还不简单！？谁想天生就是个当秘书的命呀！？都想当老板呀！”
	她这么一说小图就明白了。他看着淑英，不由得暗自感叹：“还是妇人心毒啊！她这是要挑拨雅尼和曼蒂的关系。”
	来了精神的淑英赶紧出去，挨个儿悄悄叮嘱大陆同事，让他们对雅尼主导的曼蒂这喜事儿一定要热心、上心，要让雅尼感到威胁，一定要把她出那错儿的可能性提升到最高。
	同事们大多觉得好玩，就都答应了。齐虹刚接到淑英的这个通知就开始闹肚子了。
	去完厕所，在旁边干活的齐虹饶有兴趣地听着大陆同事议论着的这些新鲜事物，因为自己从来没听说在美国是这么搞科研的。
	她不能理解淑英他们对科研的态度。在齐虹看来，他们是有这么好的条件，不好好搞科研却总是内斗。
	看淑英出去通知不在场的大陆同胞了，齐虹就悄悄问小图这事儿。小图不假思索地给齐虹分析：“实验室的华人不内斗，只是和老印斗。”
	他转念一想就补充道：“其实也不应该说是和老印斗，只是被歧视了，忍无可忍、被迫的自卫还击而已。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小图说完就奔洗手间了。
	齐虹点头，似乎明白了，因为新中国从四九年就一改过去的只是被动挨打，变成了被动挨打外加自卫还击。
	这几天来，小图又开始拉肚子了。他近来几乎是每周一、两次，每次得折腾上个一、两天，连病假都被用完了，只能用无薪休假，自己还得支付这无薪休假期间的医疗保险。这儿的规矩是无薪既无医疗保险。
	小图回来了。淑英问他是怎么回事，说人家初来美国的都没什么毛病，而且以前在国内有毛病的也都好了。
	经小图一叙述，淑英才发现自己的老熟人，房东老凌，许诺的给房客包早、晚餐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凌给房客们提供的是剩饭、剩菜大杂烩。小图没来得及解释完就又奔洗手间了。淑英不禁惊讶起了老凌提供的饭菜的威力：“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这时，齐虹过来跟淑英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天得早点回去了。淑英直接问她是不是在拉肚子。
	齐虹诧异地问淑英是咋知道的，因为这种隐私之类的事情，她谁都没告诉。淑英哼了一声就让齐虹别问了，说自己会处理这个状况的。她这口气让齐虹误以为自己这假请错了，就急着跟淑英强调自己是真的不舒服，不是偷懒。
	的确，一向以吃苦耐劳为荣的齐虹这辈子还没偷过懒呢，况且像自己这自带资助来白干活的，自由度相当大，干不干活都看个人意愿，跟淑英说一声自己早点儿回去也是纯属礼貌而已。
	淑英说没关系，让她回去休息。齐虹出门去了。淑英是下了决心要和老凌交涉一下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淑英让从洗手间回来的小图给自己讲讲那些饮食的细节。小图说老凌那一大盆东西都不知道剩多长时间了，给煮多少次了，反正是已经煮得都看不出是什么了。
	淑英不解，问：“应该不会有细菌和病毒了？都给煮成那样儿了。看不出是什么也没关系，人家老印的饭菜不都是煮成浆糊以后才吃的吗？人家也没事儿呀。”
	淑英突然想起了什么，惊讶道：“哦，难怪呢！一直没敢说你，现在才明白你的中饭怎么总那么 smelly 了。唉？老凌不是说只包早、晚餐吗，怎么还让你带中饭？”
	小图解释这是老凌特许给他这个小老乡的一个优惠，还顺便强调了一下自己带的饭的味道还行。
	淑英连忙低声让小图就别嘴硬了，因为人家老美说中餐剩饭的味道最难闻，更别说这被剩了那么多次的了。
	小图无语了，但一想，觉得还好，因为这个实验室里还没有真正的美国佬呢。反正这些外国人本来就看着彼此不顺眼，都以为自己应该是继白人、黑人之后的第三号老美。当然，除了老墨这“大三，”其它族群均只能屈尊争当“小三，”拿别人的食物说事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淑英小声劝小图：“你得和人家阿三学，热饭前得劝周围的人回避一下。看人家多礼貌！或者学朝鲜人，不用热，吃冷饭，还有益健康呢。”
	从南韩来的朴博士是顿顿不离韩国的国粹：泡菜，但人家聪明，吃冷的，不加热，所以也没人觉得他带的饭菜的味道太冲。阿三温蒂经常吃鱼。她一用微波炉加热有鱼的中饭就会和颜悦色地提醒周围的人回避一下。
	这位准美籍的，来自孟加拉国的温蒂是石山福的博士研究生。异常精瘦的她也被淑英他们冠以外号：阿三。和雅尼一样，温蒂有张很宽的猫头鹰脸。这倒一点儿都没夸张，只是她这宽脸和她那极度消瘦而细长的身材很不和谐，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她是根插着头像的杆子。
	回到小图和齐虹的拉肚子的问题，小图猜有可能是那些食材被混在一起煮那么长时间，已经反应出什么有毒物质了，因为老凌那长时间的反复高温熬煮跟古代给皇帝炼丹的步骤差别不大，且食用仙丹的确是一些皇上短寿的原因之一。
	淑英劝他不吃不就行了？小图解释：“那房租里已经包括饭钱了，不吃不就吃亏了？”况且他不喜欢，也没时间做饭。淑英只好告诫小图，别忘了便宜没好货的说法，更别说那免费的了。
	她还提醒小图，老凌的便宜可占不得。小图问为什么。淑英让他听话就是了，因为要是说起老凌的故事来那可就太长了。老凌那股子节俭的劲头和门道在这里的华人堆里是出了名的。老凌被这里的华人一致认为应该是有当年学雷锋和忆苦思甜运动的后遗症患者。
	最后，淑英叮嘱小图：“侬自己要拎清爽呀，不管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肚子吃坏呀！我这就打电话跟老凌说一下，他这么折腾能省几个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