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00, 夏，美国，南加州，
来美多年，经历的各种人，各种事，一直想找个时间写出来，想半天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名字，就叫无处安放吧。
2000，夏，美国，南加州，
呸！老赵漫无目的的朝路边吐了一口，从土黄色的卡其裤子里掏出一包烟，手腕一抖，很酷的用牙叼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把一团蓝色的烟雾喷向前方，随即被一阵干燥的热风刮散了。
15号州际公路是从美国南加州向东北方向直达拉斯维加斯的一条洲际公路。加州属于沙漠海洋性气候，夏季炎热，干燥。日正当午，白晃晃的阳光照射在一望无际的柏油路面上，在路的尽头冉冉升腾起一层雾霾。
极目望去，前后除了这条笔直的高速公路通向蓝灰的地平线，路的两侧尽是枯黄的荒漠，几里之外，除了低矮干枯的灌木植物，空无一物。荒漠的尽头，是淡灰色的山脉，前后交错，慢慢起伏，延续，弥漫致远方的天际。
老赵侧身坐上路边的护栏，一只脚登在栏板上，斜眼看着停在路边白色的抛锚的卡车。这是一辆老旧的日本Hino两厢卡车，柴油引擎。白色的货厢上有些杂乱的黑色涂鸦。
这趟送货是走公司每个月的固定路线。公司在City of Industry，洛杉矶市的东面，中间大概半小时的路程。
老赵每天早晨从6点半天还擦黑到公司，按照40多家店铺的订单抓货，装车，7点半从仓库出发，一路上边走边停，把货送到沿途的店铺里面。货物多是日常生活杂货，副食糖果，食物调料等。
老板圆子是个北京人，北大文学系毕业，89年来美投奔亲戚，先打工，给别人打扫庭院，后来开车送货，把路线跑熟了，摸清了进货门路，最后买了一个美国退休老头的生意，自己当起了老板。
公司也不大，加上老板自己共4个人。在加州从南到北有百十来个固定的店铺，每月送货。月初先安排一个人开车把所有的店过一遍，记下需要上货的清单，然后安排不同的日期，走固定的路线送货。
老赵是送货的司机。他来美国四年了，但是英文具体是多少个字母还没时间搞清楚。所以每次出来都是两个人，另外一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董梓亮，大家叫他亮子，会些英文，负责跟店铺对货，结账。两个人配合，老赵主要开车，碰上中间路途远的时候，亮子接手开上一段。
“热”，老赵依旧蹲坐在护栏上，叼着烟闷声闷气得说道。他是个东北人，估计也是当年出关闯荡的山东人后代，今年50来岁。他个子不高，但是长得挺精神，瘦黑脸膛，两道重眉，大眼，五官整齐，看的出来年轻时也是个挺精神的小伙。
亮子站在卡车傍边，琢磨着车到底是啥毛病。他们的车从上一家店开出来没多久就出问题了，油门踩下去毫无反应，只好减速，打开双闪，停在路边。亮子开车还可以，遇到问题要修车可就不灵了。他来美国后先在餐厅打工，后来七七八八的工作换了几个，最后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找到了这份工作。一心想着尽快攒够了钱，接着申请大学，出来后找个正规工作，也追逐一下自己的美国梦。
一辆40尺的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轰隆隆的呼啸而过，掠过他们的身边时，巨大的气流带动他们车身一震。亮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卡车的公路一则很危险，缩着脖子也转到了卡车的右侧，靠到护栏上。
“这破车，是油门的问题吧？”亮子望向老赵，问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老赵并不说话，又抽了口烟，再把烟吐出来，歪着头，眯着眼，沉默着。
对于老赵的沉默，亮子已经习惯了。老赵岁数大很多，可出门在外跟客户打交道英文并不灵光，装车卸货的，都要听亮子指挥，心中自觉矮了对方一头，有些不大平衡。做事上是自然就是推一下动一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心底里想看亮子的热闹。
“Shit”，亮子用英文嘀咕着，又走到卡车旁边，蹲下去查看车底盘，下面一片黑乎乎，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哪，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否要先找个拖车把卡车移下高速再说。
修车老赵自然是行家。他在国内就是一个国营运输公司的卡车司机，从小学徒，然后跟着师傅送货，开着大解放跑长途。人也机灵，有点小心眼，会处事，最后还混上了运输队长。每次公司出车跑长途，回来的时候空车都可以拉点私活，挣俩闲钱，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手里有钱了，心里也就开始不踏实了，喜欢上了赌，还上了瘾。家里大老婆腻了，在外边找了个年轻的，最后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里外乱成一团，混不下去了，正好赶上东北很多国营单位改革，大批工人下岗。老赵初中毕业，没学历，只会开车，丢了工作也不知道干啥好。看到隔壁邻居二小子出国买了车和洋房，很是羡慕，托人找路子，左右折腾，最后竟带着年轻的小老婆跑到美国来了。
刚才老赵其实早已经看出来了，车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油门弹簧太老旧，刚才亮子踩油门的时候断掉了，旁边手刹上有两个弹簧，其中一个是备用的，尺寸差不多，拆下来，连到油门上就行了。但是在这体现自身价值的时候，自然不能立刻把话挑明，适当的沉默可以凸显问题的严重性，也衬托出自己的技术方面的权威。
又过了两分钟，老赵终于掐掉手里的烟头，从护栏上跳了下来，拍拍裤子，走到车边，踹了一脚轮胎，叉腰说“掀盖儿”。不同于美国的卡车头，引擎方方正正的设计在驾驶舱的前面，日本的客车没有车头，前脸是平的，驾驶舱室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卡车的柴油引擎是在驾驶仓的下面，需要维修引擎的时候要把驾驶舱向前面掀起来，也就是老赵说的”掀盖儿”。
两人站在驾驶室的两侧，一边各有一个板手，抓住向上转动，用力把驾驶舱向前推上去，翻开来。现在的卡车像是一个掀开盖子的螃蟹，露出了下面的五腹六脏，正中间的是柴油发动机，表面覆盖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泥。老赵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左脚蹬在轮胎上，纵身跳上了车架子，开始拆手刹上的备用弹簧。
亮子在一旁伸着脖子看。这活其实并不难，只是弹簧上经年累月覆盖了一层油泥，有些打滑。可这并难不倒老赵。他三下五除二把弹簧摘下来，找到油门拉栓，对准了插进去，另外一头固定在油门踏板拉线上。
“行了“，他拍拍手，从车上跳下来。俩人把驾驶舱归复原位，拉开车门跳进去，亮子开车。他把车钥匙插进去，向右转动，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车身一抖，车尾喷出一股蓝烟，巨大的柴油引擎像是从睡梦中醒来，又开始了急速的运转。
亮子左脚踩空离合，右脚点了一下油门，引擎所以加快转速，发出嗡的一声轰鸣。
“老赵可以呀”！他侧头向老赵夸奖到。老赵心中得意，脸上却不露，略微点头，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双脚踩在驾驶台上，“学着点吧”，他回了亮子一句。
亮子向左看了看后视镜，打左闪灯，挂档，左脚松离合，右脚踩油门，大卡车发出嗡的一声，车身晃动，加速，并道，汇入滚滚车流。
贴主:CICL于2022_09_08 11:31:36编辑

贴主:CICL于2022_09_08 12:44:5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