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一定要让自己“有用”
作者：阿来作者阿来是我的朋友，他本在新华社工作，为了照顾年迈的双亲，几年前辞去了工作，携妻带女回到农村老家侍奉父母。一年多前父亲去世，现在为母亲养老。文中提及“为母亲读报”就是他的一项日常，他每天都会陪母亲说会儿话，听她拉扯一下家长里短和生活往事。
经他本人同意，我把文章贴在这里。

快乐罗宾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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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段十分钟左右的短视频火了，被浏览达数亿次，视频中那个叫“二舅”的主人公也火了。然而，观众无人知道这位神秘的“二舅”是何方人士。随着二舅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人建议视频的制作者“衣戈猜想”，让二舅去各大短视频平台直播。    “衣戈猜想”（简称衣戈）自称，“北漂”九年，曾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教高三。上一份工作辞职已半年，现在做自媒体。衣戈回复说，不愿让二舅去直播或者卖货，更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二舅”。
    “二舅”故事的卖点，就是苦难，催泪，这是人生小舞台上永恒的“畅销货”。因为残疾，他走起路来像一张拉不开的弓，永远抬着左脚，佝偻着，村里人喊他“歪子”。左手拄着木质单拐，右手撑着木匠锯，挎着褪色破洞的安全生产包，这个干瘦的身影，一步一阶、一摇一晃地在村里“拖”了60多年光景。    “二舅”不是天生的残疾瘸子。在视频旁白平静的讲述中，如果不是那次发烧，如果没有一天内打了四针导致残疾，小时候总是考全校第一的天才二舅，或许就考上了大学，拥有更多人生选择。
    没有人知道“二舅”身体残疾之初是怎么熬过来了，衣戈也不知道。衣戈只说，小时候，和二舅离得很近，觉得他平平无奇；长大后，9年“北漂”，成家立业，开始看到生活的面目，此时才突然发现，从未真正了解过二舅。
    “漂在北京”让人看到生活的面目是什麽样的，衣戈没有说，也不用多说吧。
    回到村子看到二舅的生活又是什麽样的呢？二舅曾经用三天时间看会了木匠活，开始做木工。现在的二舅有木匠手艺，会电工，甚至还会一点针灸，是村里的“能人”。拎着熏香米醋桶改造的工具箱，他给留守老人占比达80%的村庄修插线板，修收音机，修燃气灶，修洗衣机……
    二舅“有钱”，而且出手“大方”。当初，三舅家儿子娶媳妇出不起彩礼，二舅找人借钱，再借给三舅。就连当年衣戈父母结婚、大姨结婚时，陪嫁的所有家具都是二舅做的。普通人做这样一整套家具或许只用几个月，但对腿脚残疾的二舅来说，这需要他全力以赴，做上一整年。衣戈的记忆中，二舅总是在做东西，就连二舅收藏的视频，也都是在修剪子修家具。
    二舅没有结婚，但没有让自己彻底落单。收养了一个女孩，叫宁宁，从此二舅更忙了。为了孩子，他都在干活赚钱，开了线的笔记本上，一笔笔记着账：在李X家，15天赚60元；明X家，7天赚28元……前几年，宁宁结婚了，在县城买了一套二十多万的房子，二舅给掏了十几万。
    苦难结出的果子终究带苦底的。虽说“二舅总有办法”，他一辈子似乎都在创造和修复，包括他自己，但也有没办法的时候。有一天，二舅喝多了酒，想起来自己这一辈子好像确实过得有点苦，于是嚎啕大哭，几个姐妹也抱着他一起哭。
	假装的坚强，靠的是外人的想象！
    既然不为博名博利，为何还要给二舅拍视频？衣戈解释说，最初提出要给二舅拍视频，他是被拒绝的。二舅觉得，自己不值得。后来，作为衣戈找了个借口，说拍视频是为了激励年轻人，二舅才同意了。我想，二舅觉得自己“献丑”还是“有用”的，所以才同意了吧。
    视频火了之后，有人质疑其真实性，升华的苦难，拔高的精神，不值得宣扬。我猜想，这里的潜台词莫非是说“家丑不可外扬”。
    有人说，这是视频版《活着》。但衣戈不这么认为，“富贵（《活着》的主人公）的苦难远远大于二舅的苦难，二舅现在有自己的妈妈，有女儿又孝顺，还有我这样的外甥和他称兄道弟喝酒，富贵最后剩下什么了，就剩下一头牛了。”
    很难定义二舅的这个视频到底是什么。早晨，为母亲“读报”，我选择了二舅的故事。母亲听到一半时，流下了眼泪。母亲深深地叹息道：“人活着，一定要让自己有用。没用，就什麽都不是。活着也就是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
    二舅那么奋力地活着，就是要让自己变成对家人“有用”，对村民“有用”，甚至如视频制作者所言的对五湖四海的、“精神内耗”的你我也有治心之用。
    四肢健全的世人如今为何会深陷于“单位内卷”“精神内耗”，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是苦于“比较”，苦于“排挤”，苦于“争斗”，苦于“不得”，苦于“不舍”。
    二舅早早地“下流”至人间最底层，卑微而不能再与人比，残疾而无法再与人争，独自逆来顺受，修炼庄敬自强，却对身边的人大有用处。
这是一个多么高级的“黑色幽默”。请收下衣戈的最后忠告：“希望大家对二舅的所有关切就简单的起于线上，止于相忘，渺渺神交一场。”（完）


贴主:快乐罗宾汉于2022_07_28 8:41:10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