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三章, 2
	小图似懂非懂地认真听着。
	说起雅尼，淑英的话就长了。雅尼是位年近六十的，来自孟买的美籍印度老太太。雅尼自称是来自一个让她无比自豪的，非常高的种性世家。从雅尼的言谈之间，多数人能体会到低种姓的印度人就和一岁一枯荣的野草一样，只能扎根印度，只有像雅尼这样的高种姓的才有可能移居欧美。
	其实，这也错不到哪儿去，因为来美国的印度人都是自称高种姓的。至于那些种姓高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这情形和民国时期能出国留学的大多是官宦富商子弟一样。
	十几年前，雅尼跟随作访问学者的丈夫来美国后，先是试着当老师。据说她那个小学教师的执照都考过了，可试了几次课，每次都有小学生被吓哭。孩子们说雅尼女士太像卡通片“白雪公主”里的那个王后了。
	起初，雅尼还为此异常兴奋地暗自高兴了一番，因为很少有人夸自己漂亮，包括自己的丈夫，更别说被夸漂亮得像王后了。可很快她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孩子们说的应该是变成巫婆后的那位王后，因为他们当时是哭诉的。
	小学生们被吓哭的另一部分原因是雅尼把一些美国佬演讲时那在表情、语调，和肢体动作上接近戏剧化的夸张的一套学会了，在试课的时候又超水平发挥了。再加上她那一口让美国小学生们听不懂的印度英文，就让孩子们不免联想到了那位吓人的王后。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她长得太像那个巫婆王后了。如果她能出演那个角色，面部是绝对不需要化装的。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雅尼总是不由自主地找时间对着镜子，仔细端详里面那挤眉弄眼的自己。她是想找出个补救之道来。结果是：要不是心疼钱，她早就把自己公寓里的那面镜子砸烂好几次了。
	雅尼痛恨这些该死的“魔镜，”诚实得也太可恶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像那个巫婆王后。当然，雅尼更怨恨这无情的岁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全没了几十年前结婚时的娇美。
	可能还有其它不为她所知的原因吧，结果是雅尼没当成小学老师，只好跟着丈夫一起来这个医学中心当实验员了。这种工作也简单，只要听从老板的指令，不需要拉关系，动脑子去捞经费，熬到退休即可。
	按雅尼的说法，自己家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这份工资，因为她有一双异常出色的儿女，一个在美国名校攻读法律，另一个在另一个美国名校攻读医学，都是美国“钱途”无量的专业，自己是不想在家待着作家庭妇女才出来工作的。
	这是她的特点之一：不管做什么，都要把那件事说得冠冕堂皇的。可现实是：她这两个孩子读那么竞争激烈的专业是很废钱、很耗时的，他们全家得都工作才能勉强维持收支的平衡。当然，等孩子们毕业了，雅尼就应该轻松了。
	近年来，雅尼本盘算着自己再混上两、三年就以实验员的身份退休，去给亲戚开的那家加油站打工了。
	这座城市里近来新建的加油站不仅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摩登，不光设备时尚，还服务俱全，就差卖汽车了。好像那些即将被淘汰的老旧、狭窄、地段不好的加油站尽被印度人之类的接手了。
	雅尼的一个亲戚就集资、贷款收了一家这样的加油站。在她看来，在加油站打工虽然不体面，但眼下的实际情形是只要能挣到钱就行。
	正当雅尼准备服从命运的安排，安心作两、三年实验员时，自己老板突如其来地给了雅尼一个非常巨大的惊喜：她被提拔为这个中心实验室的协调员了。
	这个落在自己头上的中心实验室协调员的职位着实让雅尼梦幻了几天，因为自己根本没申请，也没听说有这个职位。
	雅尼头一次有了千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她异常积极地投入了这份工作，不仅主动编制了那张实验室的管理及从属示意表，还成天大呼小叫地吆喝众人。
	这害得淑英多次暗骂这老妖婆真应该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死，因为雅尼那与日俱增的招摇和夯奋让淑英很不爽。她认真分析过几次，但始终没搞明白这雅尼究竟是凭何德何能得到了这个轻松体面的职位。
	其实，雅尼能当上这个协调员得百分之百地归功于她的现任老板。
	经过多年的在不同实验室里的“辗转，”两年前，雅尼成了美籍日本人石山福的高级实验员。
	这位准终身助理教授，石山福二郎，的祖籍是北海道。他自幼跟着家里来美就读。其父是个日本三菱汽车公司的工程师，长住美国。
	今年三十五岁的石山福，皮肤白皙，个子挺高，身板和脸庞已经厚实到了胖的边缘。他选择留美国大兵那典型的寸头，不仅有效地淡化了自己脸庞那厚实，还显得精干利索和美国化。
	唯一能让中国人把他和电影里公认的日本鬼子联系起来的是那副园园的，黑边的深度近视眼镜。由此可见，这应该是他很少被中国人误以为是同胞的原因之一。
	石山福有个最明显的特征，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眯缝着眼和不停地眨眼，点头。这看似非常礼貌，但更像是不能大方地看着对方。
	老李则认为那是说谎的体态标志之一。他推测过：“这鬼子还有点儿嫩，等混到终身教授就应该练出来了，”言下之意是不会说谎就当不了教授。
	其实，这只是石山福那日美文化交杂的背景让他总是在不时地揣摩，该用哪种文化的面孔应对眼前的状况和人物。
	石山福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在自己的同胞面前绝对让他们看不出自己身上的美国文化的印迹；而在美国人面前也能做得让老美不会质疑他是地道的美国人。
	石山福只是还不太老道。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就会在美日这两种面貌之间飘忽。近来，他这般飘忽是有增无减。他倒不是拿不定主意，主要是因为这个中心实验室的人员组成实在是太复杂了。
	这个中心实验室本来人就多，再加上常来常往的那几个实习生，实验室里有接近二十号人。这些人不仅来路炯异，而且还隶属于不同的老板，是被硬凑在一起的。尤其是那一大遛的中国人的名字，一看就让石山福不住地没底、泛晕。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石山福决定力推设置一个协调员，号称是为协调实验室的物资供给、分配，仪器使用和维修，以及卫生、整洁等等琐碎杂事。
	一个只有石山福自己知道的目的是：他计划通过这个协调员和实验室成员中的大多数：中国人，打交道。
	和这些中国人之间隔着个协调员，他觉得不仅有面子，还认为能更有效地操控这个实验室。而且有个协调员负责对付那些中国人，就能让自己全力应付其他三位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