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三章, 1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七点，小图就按房东老凌的指引，冒雨乘校车来到了实验室。
	这时的实验室里别无他人。没什么事干的小图就准备出点儿力气，把实验室打扫一下，好给众同事留个好印象。
	小图在北京就一直是这么做的。可他转了几圈也没找到扫帚和拖把。他后来才知道这里有专人打扫，那些打扫卫生的器具被锁在一个小屋子里，只有负责打扫的人有钥匙。
	没事干了，小图先把实验室里的那些椅子规置得整齐划一，然后就开始研究那种多功能椅子的用法。小图终于可以满足一下自己的那个好奇心了。
	还别说，他很快就发现不管用什么姿势坐，都可以通过调整那些旋扭和小杠杆儿，搞得很舒服。他终于证实北京的那个研究所里的那位归国访问学者不是完全拿这种椅子充数了。
	小图还发现这种椅子都可以搞成几乎是平躺的位置，都和火车上的卧铺一样了。他想，这倒是挺适合加夜班的，如果再有地方洗漱，就不需要租公寓了。
	他把椅子调好，躺上去，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就缺个按摩功能了......”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哗啦一声打开了。一位背着背包，身材臃肿，个头矮小，身着红色连衣裙的老年印度妇女，几乎是步履蹒跚地穿着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微喘著抓扶着门把手进来了。
	这位老妇人显然是还没习惯穿穿这崭新的高跟鞋走远路，看似从停车位走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脚上已经磨出了几个血泡。
	听到那门的响动，小图下意识地想赶快起来，直觉是头一天上班就让人看见自己躺在实验室里可不太合适。
	他这动作一急就几乎失去了平衡。幸亏及时伸出双手抓住了实验桌的边儿才不至摔倒，但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被一下推滑了出去，砰砰砰地和旁边的几把椅子堆挤成了一团，全没了自己刚才给它们安排好的整齐的秩序。
	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的撞击声把这位老妇人惊得大叫着跳了起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扶正自己鼻粱上的老花镜，探头往这边儿张望，看出什么事儿了。
	发现是小图，这位老妇人就赶紧退出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像是在时刻准备着往外撤，显然是怕小图是个入室抢劫的歹徒。
	她就这样远远地，上下左右地盯着小图看，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机警地高声问：“Who are you！？What are you doing here！？”
	小图也扶正了自己的眼镜，看清楚这位妇人的模样后也给惊了一下。他发现这位妇人肤色泛黑，给抹得通红的小嘴唇极薄，鼻子尖直得象是根插在脸上的手指头，那双眼睛很大，脸部宽得象个平放着的鸭蛋。
	一想到这平放着的鸭蛋就彻底颠覆了夸人是鸭蛋脸的说法，小图就忍俊不禁。他紧接着就觉得这位妇人很像一个卡通人物，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像哪个。小图站那儿使劲想着这事。
	看着小图那微笑着的样子，这位妇人确认小图不应该是歹徒。她就站直身子，又喊着问了一遍，把小图从寻找那个卡通人物的遐想中叫了出来。她这次还加了一句，问他是否懂英文。
	小图这才红着脸，认真回答了。他是不好意思把人家吓成了这一副时刻准备奔逃的样子。
	看样子，小图这名和姓没有颠倒过来的中文名字对这位老妇人来讲似乎没什么意义。她就问小图是什么时候来这个实验室的。
	小图如实回答，昨天下午，还小心翼翼地问候了这位老人，你好。他以为这位妇人是打扫卫生的，已经准备好了要帮人家打扫实验室以弥补自己刚才把人家吓着的过失。
	这位老妇人似乎明白了，放心了。她早听说要有个新实验室成员昨天到，现在看來那人应该就是小图。
	她径直走进一个办公室的门，拿出一张纸，回头郑重地递给小图，然后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嗯，微微而缓缓地冲着小图点了一下头就快步走出去了。
	小图不明白这张纸的意思，因为自己跟她说了你好，可这位老妇人也没按英文里的规矩回复你好呀。难道她递给自己的这张纸是你好的意思？
	人家已经出门走远了。小图对那个你好的期待只能变成疑惑，猜这位妇人的英文应该有问题。
	小图只好认真阅读这张纸上的内容，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上面有很多打印的名字。在最下面的一行他发现了手写的自己的名字。这位妇人前天就给小图准备好这张纸了。
	这时，精神抖擞的淑英大步走了进来。她一见小图就笑着问，时差调好了没有，在看什么。小图连忙回答：“调得差不多了，”同时把手里的这张纸递给淑英。
	淑英一看这张纸就笑了，用鼻子哼了一声，问道：“哦，你已经见过那个老活宝了！？”
	淑英接着就告诉小图，那个老活宝昨天正好请病假，在家调养，所以小图没见到。小图不明白，问是什么活宝。看小图那一脸的不解，淑英就神秘兮兮地笑道：“就刚才给你这张纸的那个老妖婆。”
	小图立刻感受到了淑英对这个老活宝、老妖婆的态度，就笑了笑，没选边儿站。
	这是小图在北京工作期间竖立的一贯原则，不介入与自己无关的纷争，尤其是有更年期嫌疑的中老年妇女之间的纠纷。他只是问淑英为什么需要读这张纸，那位黑人老太太是干什么的。
	淑英暗喜。她不准备干预小图认为这老活宝是黑人，好让这老活宝再一次地发现自己被别人认为是黑人。淑英很早就发现这是最能让这老活宝伤心的事情。她就没有直接回答小图的问题，只是介绍了一下这个图表。
	那是一张这个中心实验室的管理和从属关系示意图。上面有用很粗的记号笔写的小图的名字，和圈起来的这老活宝的名字。可能是为了标明小图和她在这个实验室里的相对位置，或者相对座次。
	淑英把这张纸递还给小图，让他别看这东西，因为它已经被老板们否了。
	淑英这态度搞得小图不知是否该当着她的面读这页纸，但他又想知道这页纸里的内容，一时只能握着这张纸发楞。
	淑英看看小图，觉得这老活宝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的。还好，已经开始上年纪的淑英也喜欢絮叨，就坐下，给小图细细道来：“这老妖婆子呐，叫雅尼，是......”
	她本想说：是老印，但一想到自己预设的那个让小图把这老妇人当黑人的伏笔就赶紧改口道：“这老外的姓太长，没必要知道，也没谁能记住。这表是她搞的，主要是为了显示她可以管别人。其实她就算个屁，这个表早让老板否了......”
	小图似懂非懂地认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