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二章, 3
	老李和淑英说起了自己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介绍土著人生活的纪录片，笑道：“昨天 Travel Channel 里那节目，演土著人杀猪，还打出字幕让人小心，必要时得回避。好笑吧？”
	淑英问那有什么好笑的。老李解释完。淑英就不以为然道：“嗨！至于吗？还是以前好，村里杀头猪是个雅俗共赏的事儿，现在怎么成 disturbing 了？怪了啊，那有什么 disturbing 的？”
	老李说那个纪录片是关于非洲土著人的。淑英明白了，猜道：“哦，那肯定是因为没穿衣服吧？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们国内呢。以前在国内看杀猪是兴奋、稀罕、流口水！”
	美国的电视节目对黑人的感受特别在意，连一般黑人都不怎么看的纪录片也处理得很周全。老李指出另一个原因，笑着应道：“人家老美那只是 showoff 一下 how upscale they are。”
	老李当然知道在美国涉及黑人的事都得特别小心。他只是没敢直接说出来。他怕惹麻烦。老李很早就领悟到了美国所谓的言论自由的真谛。自由归自由，只是有很多事情不能说，万一说错了，自己得负全责。一句话：言论自由，后果自负。
	这个大彻大悟让老李只能和妻子在卧室里悄悄发泄：“什么狗屁自由！？要是加上后果自负，那什么地方没言论自由！？咱秦朝就有了！不就是被灭九族嘛！”
	这把老李太太也搞得不住得跟着纳闷。她后来才搞明白，中美在言论自由方面只是忌讳不同而已。
	淑英和老李他俩这一说起猪肉，就让小图感觉更饿了。他小声问老李在哪儿能买到早饭。淑英恍然大悟，连忙道歉是自己疏忽了，怨这一大早忙得都没想到小图还没吃早饭。
	她和老李马上把自己带来的中饭里的水果和酸奶拿出来给小图垫肚子。自己今天的零食，或者甜点，就只好免了。饥肠辘辘的小图立刻表示万分感谢。他终于可以不饿肚子了。
	这时，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陆续到了。小图他们办公室外面开始嘈杂了起来。淑英问小图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就跟自己去实验室里会见同事。
	淑英喜欢干这事。她隐约地觉得这是很有老板派头的事儿，所以一有机会就过把这瘾。
	昂首挺胸的淑英带着小图出办公室，和刚到的同事们见面，打招呼，让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一圈儿下来，十分钟见了十多位，小图都有点儿头晕了。
	小图回办公室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因为自己没能记住几个名字。他琢磨着再见到人家时可该怎么称呼，因为早听说在美国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
	淑英问他感觉如何。她预期的是：小图会感谢自己的热心引见。谁知小图只是不置可否地试探着低声问：“这儿怎么没有美国人？”因为自己刚才见到的都是华人、印度人、孟加拉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象是在加州召开的亚运会。
	淑英一下就愣住了。她觉得小图的这个问题不仅不可思议而且很不礼貌，就斜眼看着小图，高声反问道：“怎么没有美国人？刚才见的那些，不是美国人，就是准美国人！”
	淑英还差点儿给加上：“老娘我就是美国人！”
	她之所以一提这事儿就不高兴，主要是因为上次回国探亲，自己照例给亲戚展示英文的时候被一个不到十岁的侄子怀疑不是美国人，因为淑英的英文不仅不如这个从没出过国的侄子的好，还被这孩子挑出几个错。
	童言无忌当属无可厚非，只是淑英那俩妯俚一副欲盖弥彰的幸灾乐祸样子让她非常不快。这俩妯俚从内心里是不服气淑英这一回国就到处摆那说话夹杂英文单词的假洋鬼子的谱儿。
	当时，尴尬万分的淑英只好脸红脖子粗地给这位尊敬侄子解释，不管英文怎样，入了美国国籍的就是美国人。见这小祖宗侄子依旧疑惑不解，她只好坦诚道：“人家美国还有很多不说英文的美国人呢。”
	淑英说完就在心里后悔：“蛮好说自己和姚明一样，说的是黑人英文呢。反正这小子也听不出来。”
	她知道一些黑人的英语在词汇和语法上很随意，很有自己的范儿。虽然她不知道姚明的英文如何，但姚明在火箭队的同事均为黑人和外国人，他耳濡目染地学一口黑人味儿的英文也就理所当然了。
	见这位小祖宗还不明白，淑英只能再接再厉地解释：“就和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说普通话一样！”
	这才终于把这些亲戚的疑惑摆平了。但淑英这美国人当得更让这些亲戚羡慕了。其中一位妯俚还不由得恍然大悟道：“原来当美国人不需要英文好呀！”
	亲戚们显然是又大长见识了。淑英赶紧补充人家美国的老墨都是一辈子不说英文，照样当美国人。这才让自己感觉好了些许。
	淑英打那儿以后也就轻松了，因为没必要在国内摆弄自己的英文了。同时，她也有了一定的危机感，因为看自己侄子学英文的那股劲头，自己会的这点儿英文在不久的将来都要有被融入中文的趋势了。
	“国内家长让孩子学英文的劲头也太过分了！又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出国！”愤慨完毕，她就下决心回美国后得学点儿高尖端的英文，否则自己就会连没出过国的国人都比不过了。
	小图感觉到了淑英语气的变化就小心地问：“什么是准美国人？”
	他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谓。已经没好气儿了的淑英板着脸，干脆地指出：“还没入籍的呀！包括你！入籍了的不就都是美国人吗！？”
	她是非常不高兴国人总是习惯性地，或者按淑英的说法：媚外性地，只把白人和黑人当美国人，而华人不管入籍多少年了，在美国繁衍多少代了，也还是要被人家问来美国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回中国之类的问题。
	入籍多年的淑英是在美国被当成中国人，回国探亲也不被亲戚、同学、朋友们当成美国人。每每让她困惑：“这真是里外不是美国人！”同时，让她不得不感叹的是：这些中国人的成见真是太顽固了。
	让淑英觉得更可气的是有些同胞，明明是已经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要强调一下：自己刚才的意思是指真正的美国人，似乎是再次确认了面前的淑英不是真正的美国人。
	多年来这么反复的折磨让淑英对自己这美国人身份很是无奈。其实，多数美籍华人在这方面是感同深受，除了处处夸张地展现自己已经学会的老美在语言和生活方式方面的特征，就只好等自己对此习以为常了。
	小图不明白淑英突然变了的语气的原因，猜可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谨慎地澄清自己现在是学生签证，没法入籍。
	淑英看看他，相当肯定地预测道：“早晚的事，早晚的事，”因为她知道的来美国上学，访学的那些大陆同胞几乎都留在美国了。
	淑英本想提醒小图，以后在上班的地方不能说别人不是美国人，因为容易惹麻烦。但顾及到今天的新鲜事物对小图来讲已经是够多的了，可能说了也没用，就只好做罢

贴主:湖瞰原創于2022_07_12 15:45:1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