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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们在“一个美丽的地方”,青春祭与不祭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2-06-15 5:52 已读 13910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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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在全国的存在感比较低说到傣族大部分的内地朋友只知道西双版纳


 


但这个地方与知青有关的几部文学作品在30多年前还是颇有名的,先后是:


黄尧,朱运宽报告文学《生命的近似值》(《边疆文艺》1981年第11期),发生在瑞丽的真人故事。


张曼菱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当代》1982年第3期),写盈江傣寨。


王小波小说《黄金时代》(华夏出版社1994年出版),故事背景在陇川县。


 


关注王小波的人很多,对他的《黄金时代》,我这里就不再妄评凑热闹啦


我只想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生命的近似值》说说自己的一点感想,前者是因为涉及我家乡风情,后者是对人生无常的小感慨。


我是毕业后才看到《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一看篇名,就猜到写傣族地方,我以为又是介绍风光的,结果一口气看完,被深深感动,这是我家乡的故事,作者写得非常真实。


下面简述一下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电影《青春祭》的区别。


首先小说作者没有站在先进民族的角度来审视傣民族习俗更没有对落后现象发些悲天悯人的议论,而是用优美的文字,以平和的心态写出了“我”在“我们寨子”以及“我家”的故事。


不要小看“我们寨子”这句话,这是对我们农民的尊重,是真的把这第二故乡当成了自己的家。


知青下乡站在农民的角度接收一群比自己有文化的外人来对他们进行再教育,很多地方都是很别扭和被动的,只是不敢违背下级服从上级的社会习惯而已。


一句“知识青年来了!毛主席给我们送姑娘儿子来了!”就把傣族村民的善良和随和性格表露无遗。


无须把这个描写理解成对上山下乡运动的赞颂更不用再扣“青春无悔”的帽子。“学生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不满意”这个基本定调是准确的,当尘埃落定后,要对历史有所记录,应该是各人把真实经历和感受写出来就可以,如果上千万人的故事也按统一调子来写,那才是对知青和农民的再次愚弄。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有这么一句话:“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十几年前看知青故事的电视剧,时不时会从剧中家长或知青本人嘴里冒出这么一句,形容他们下乡的地方条件非常恶劣,他们难以适应。


那么生活在那个穷山恶水已经上千年的农民(不管他们是什么民族),难道他们不算“人”吗?


因为这个缘故,看到知青把下乡地方当自己的家,我就比较满足,而能够真实甚至有点欣赏地把自己经历的故事写出来就让人感动了。


请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对傣寨的描述:


“在空地上长着一些大树,它们一棵离一棵很远,那虬伏在地面上的粗大的根茎,终生劳作的老人苍劲的手指,而那浓郁青翠的巨伞形的绿枝,却充盈着青年人的炽热的生命力,遮天盖地,无休无止地滋长。


“寨子里都是青石板铺路。每家都有院子。完整的傣家院落分为前院后院,带着牛栏、水井、菜地和果园,有的人家还把小河也圈进去一部分。”


“在小河里洗衣服,直到穿破,褪色,也显出一派皎洁,从不发乌泛黄。有什么在小河里洗不干净的啊!小河水总是这样的清亮。”


“竹塘引来山泉。青石砌了长方的池,搭着草棚。井边是女人的天地,普少们,小媳妇们在那儿交谈几句,约定一块儿赶街,或打听出工干什么活。有时候外寨的小普毛到泉边来候他的意中人,大嫂们就坐在一边玩笑,让他把每个人的桶都打满。大家挑水回家时,就去帮他叫人。”


“一枝枝攀枝花象一把把火焰从空中投下来。惊呼,欢笑。少女、小媳妇和老太婆们立刻扑了过去,往地上抓,往空中抓。表示三种身份的三色衣服交织起来,乱成一团。年轻媳妇敏捷地截走了小姑娘快到手的花枝,不顾一切的少女把老婆婆擎着的花枝掐走一段。”


这是滇西傣寨风光包括盈江梁河芒市陇川腾冲保山很多傣族寨子都是这个风格,房子是土基房,木架结构,顶盖瓦或草,的确没有“竹楼”这个内地人认可的傣寨特色。寨子周围一般有大青树,黄树,竹林,攀枝花树,溪水穿寨而过,还有讲究的水井。


“每年冬闲,傣寨都要去把所分的一段江堤加固。在清波浅退、白沙片片的大盈江边,漫长的江堤是一条高耸的林荫路。江堤上整天都像凉爽沁脾的早晨一样,在那儿干活不觉累。”  


 “沿着笔直的河岸,挑担的普少们走成一条单线,一律的乌黑辫子盘头,露出红毛绒绳头,洁白的小短衫,下身各种绚烂的花筒裙。赤着脚,袅袅娜娜地走着,好像是一条游动的花边,装饰着河岸、田野和公路。她们爱自己的群,不许哪一个穿黑的或者戴包头的已婚妇人混杂其间而破坏这少女行列的风韵。”


这就是盈江特有的风光而且就在大盈江边我不知道作者具体在哪个寨子下乡但肯定是大盈江边的傣寨


“小普毛如果抓住了姑娘的心,那么,再贪财的父母也得考虑媒人的条件。因为,顽固回绝的结果,女儿会干脆让人家“抢走”,假装干嚎两声,让同去打柴的女伴回去应付爹娘。抢亲的人们往往翻山越岭,数日不知去向。待到父亲跑细了脚杆,母亲哭肿了眼睛,她回来了。照例站在寨子门口,一身媳妇打扮,挎着一个五色筒包,装的是水果糖,抓给围绕着她的大人孩子吃。恭恭敬敬地哈腰行礼,喊着,“大爹”,“大妈”,“大嫂”,“大哥”,连小妹子也招呼到。


“寨子里的人都兴高采烈,亲切地对待她。总有一位大嫂把她让进自己的院子。坐在小竹椅上,喝水,回答人们对新郎方面的种种关心、询问。这就是她婚礼的尾声。


“新郎这时候是不进寨的。待到秋收完毕,这位快婿就会跨上那匹拐带媳妇的骏马——用塑料线缠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带上礼物,来到丈人家。帮老人修屋顶、垫猪圈,报告媳妇有喜的消息。”


这是德宏傣族过去的习惯“偷姑娘”和“抢姑娘”,双方约好私奔叫“偷”,小伙子看中,姑娘还没答应就拉走的叫“抢”,反正只要不是特别讨厌小伙子,也基本是半推半就,作者“假装干嚎几声”就很传神地表达出来了。


而且德宏傣族是讨媳妇进门,和西双版纳傣族男方去女方上门是不同的。


 


“打平伙”从来不是按家庭进行的。凡是能够形成独立的劳动集体的,包括小男孩的放羊组,都能分到一份大锅菜。不算正式劳动力的小娃娃就跟着母亲。


“普毛”组最排场。他们烤小猪、喝酒。


“龙树下,一盏盏的汽灯。一圈圈的人们分坐在地上。火光熊熊,大锅沸腾着。喝了酒的男人们在划拳呼叫。”


这是农忙季节结束后的聚餐最多就是吃喝了没有什么歌舞场面,电影《青春祭》拍出热闹的歌舞场面是穿越啦,知青下乡那时候肯定没有。


 


对于奶奶(伢)葬礼的描述:


“我穿上青白二色的傣家衣裳;扎上白头绳。在葬礼的忙碌中,我感受到一种赎罪的欣慰,一种肃穆的洗涤心灵的气氛。整个家园就是一座凭吊纪念堂。蒲团上洒着夕阳的余晖。伢保存的芭蕉正在黄熟发香。


   “ 伢的葬礼举行在富足的秋天。农家分了满筐的黄豆。墙上挂着玉米、辣椒。甘蔗酒已经酿出。蜂蜜也割了。


“厨房里老婆婆们在炸肉。年轻的大嫂们在后院小河边成桶地洗着,切着,拌凉菜。小普少们来往端菜,张罗客人入席。


“我和大爹一起在门口迎送客人,接过他们带来的一包米,倾在堂屋中的一只大箩里。无论本寨的或是远来的亲友,都用粗布帕包着米。最普通的又是最珍贵的米,表达着对逝者的朴实哀悼和对生者的诚挚慰问。


“太阳下去的时候,我和女人们守着家。人们把伢送到山上去安葬了。”


请注意作者描写的细节没有火化。这和电影《青春祭》情节完全不同,这个非常关键,盈江傣族老人去世是不能火化的,要很隆重地十几人抬着棺材去安葬。


只有年轻人夭折或者非正常死亡比如落水或树上掉下来摔死的才会被抬去火化总之觉得不太吉利要把他的霉运烧掉一个八九十岁老人家去世是喜丧,要把她说成是“去找金山银山了”,不可能给带着糊味走的。


但是西双版纳和泰国一样老人也要火化那是升天的一个通道


 


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发表后引来许多文学爱好者的欣赏,但一般的傣族村民没人会注意,电影《青春祭》则影响比较大,而且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关,于是引发有趣的后续故事。


不少人看了《青春祭》就很自然地把“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首影响较大的老歌当成是描写西双版纳的,结果德宏人就非常的不满,甚至政府出面宣传,把这首杨非前辈写德宏风光的歌当成德宏州的州歌。而从始至终,西双版纳傣族都不吱声,我后来就和德宏的家乡人解释电影《青春祭》就是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改编,而且是在西双版纳拍摄,从景色到傣语傣歌,都是西双版纳方言,只有几段瑞丽傣歌,从这个角度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这个故事就是版纳的故事,有啥好争的?德宏人坚持:歌是歌,电影是电影!


但是版纳不争,也就不了了之。


我个人看法小说的格调比较明快甚至是一道很美的青春风景线,主人公对于城里家庭处境,对于劳动的苦,生活的艰辛没有更多地宣泄,但你又处处感到她生活的不易和性格的坚韧,乐天知命使她把所有的苦都消化在和傣家姑娘的互动中。


关于爱情都没有结果大哥对她的爱她只能接受“大哥”这角色,“丈夫”是不可能的,不为什么,明摆着,她爱这家人尊敬这家人,但他们又确实不是一家人。  


大哥也知道,所以并没有恨她,没有什么“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大爹的态度是“你不愿意,就算了。好好说,不要跑。大爹找你好几街了。这个寨子,水没有我们的甜,打柴又远…… ”


而大哥对“情敌”的态度是:“我对不起那个知识青年……你去请他来,家里要杀猪。”


当队上的钱丢失,她有可能会成为怀疑对象时,大哥表态:“妹子,别害怕。钱找不见,我们家卖牛。我还有几张皮子。你不要再跑了。”


大爹则说“就是找不见,大爹也不说是你呀!”


这么几句话就够了,更多的不必再评论。


“我”和知青任佳的爱情倒是有很多的想象空间我只能揣测:主人公是对前途的不敢预测才使这场爱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吧这是整篇小说最令人伤感的地方,但作者没有更多地去描述细节和感受,那我们也就不要再去打扰那已经安息了几十年的不幸遇难者。


电影《青春祭》调子就比较低沉,从名字来看,应该算伤痕文学范畴,和《蹉跎岁月》差不多,如果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知青在盈江傣寨的故事。那么《青春祭》是一个知青的故事,可以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南方省份的农村就可以,因为主线是祭奠主人公蹉跎掉的青春,包括准男朋友的不幸遇难,而农村姑娘追求的美和城里姑娘有所区别,只是一种陪衬。


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部电影还是拍得很好的,只是它的主题是“祭”,已经不是我们盈江傣族的故事了。


《生命的近似值》讲的是一个昆明知青F先生在德宏州景颇山插队落户的事迹,而且他是真正落户,和景颇姑娘结婚后,不离不弃,在知青已经全部回城的情况下他还在景颇山坚持,这已经不是接受再教育那么简直,而是一个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当时我们还在读书,看到这篇文章后很感动,我的云南同学王大哥还专门给这位F先生写信。


后来这事作为先进典型进行宣传,F先生被提拔重用,当到州委一个重要部门的领导,以他的能力当然能胜任。但随后却发生了让人遗憾的后续故事,一个刚毕业的中文系小姑娘,分到他手下,一是对他事迹的崇敬,二是比较谈得来,估计两人在一起比较愉快吧,就传出他们“关系不正常”的谣言,景颇妇女向以勇敢泼辣著称,F太太冲到单位就把小姑娘骂了一顿;随后她的亲戚还数次堵着小姑娘骂。闹得满城风雨,小姑娘受到极大的伤害,F先生也非常无奈,越解释越被动。


领导们倒也没有轻信谣言承认他们是清白的但是以影响不好为名F先生调离州府去县上任一个副职仕途就此结束幸而事情也没有再恶劣下去F先生现在应该已经退休安度晚年


而那个小姑娘远走他乡好人走好路现在家庭生活幸福工作顺利


F先生原本是个家境好受过良好教育的“城里人”,一场运动大浪把他拍到边疆山寨,他勤劳苦干,以非凡的付出受到大家的尊敬和认可,得到非同一般的回报,我们不知道当时他对所获得的一切是什么心情,然而却发生那样的后果,他没有做错什么,一切似乎都是造化弄人。


这样的青春和命运是不是该“祭”?


而张曼菱老师从哪方面讲就洒脱和幸运得多她后来考上了大学,从此如愿以偿走上了她希望走的路,难得她没有用居高临下的眼光来看她下乡的地方这样的青春是阳光饱满的生命,值得怀念和自豪,应该没啥好“祭”的。


她在文章最后写道:


“我常常梦见那个地方。如今,那吸取了我们的青春的土地,是不是变得更美丽了?


作为盈江人我只能说,变化很大,很多方面确实更美丽了,路修好了,都用上自来古老的水井没有啦


愿所有曾经在德宏州下过乡的知青们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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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右边这把弯刀很锋利,在森林里行走的时候, - 取笔名很容易 (392 bytes) 06/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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