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半大不小和我们年纪相仿的男孩，呼呼啦啦地涌进我们院子大门，嘴里“嚎”着影片“地道战”鬼子进村的旋律，从前弄堂走到底，再顺时针转入中弄堂，最后绕回到前弄堂，一路威风，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我还真在油管上找到了这段旋律

我打过的群架
马客
2002年5月12日
（－）
我在“谈良知并不奢侈”一文中说过，在文革中我也做过对不起良知的事，比如打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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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子追穷寇，让我有空交代一下。
今日得空，阿拉就交代一下三十二年前打的那场群架。
（二）
我走上打群架的路，现在回过头来看，真有点不可思议而且非常后怕。
不可思议的是，从小学起，指引我们启蒙的是革命理想主义教育，有如少先队时的歌曲：
“。。。。。。我们全体要努力学习和锻炼，走向光辉灿烂的明天，为了新中国的建设和奋斗！”（少年先锋队队歌）
“。。。。。。感谢亲爱的祖国，让我们自由的成长，我们像小鸟一样等身上的羽毛长得丰满，勇敢的向着高空去飞翔，飞向我们的理想！”（快乐的节日）
我们那时的理想中，一丁点“打架”成分都没有，更何况“打群架”。
如果非得联想到“打和被打”，那就是在我妈用挠痒的竹制“不求人”抽我时，阿拉身手灵巧地左右挪腾、上下避闪。其实这也是多余，我妈抽我重在声势、抽得桌椅板凳噼啪的响，但很少实实在在地落实到我的皮肉上，直到我打群架的那一天。
（二）
我参与打群架起源于“被打”的威胁来临。
1966年我们小学毕业，但大学中学小学统统的都不招生，连隔壁的七一幼儿园也暂停招生。于是乎我们这批小学66届毕业生、后来的69届初中毕业生只能耗在弄堂里，成为社会少年。
上海XA区XN路XXX弄是我成长的地方。这是一个有三排楼房院子，每排六个门洞，前院一棵硕大茂盛的玉兰树，还有造型独特的堡楼。。。。。。在那里有着很多很多终身难忘的童年和青少年的故事。
回到打架的话题，我们在院子有13个同班同学。
男生就我和JC两人，咱俩间不存在“打”或“被打”的关系。女生在数量上是11:2的压倒性的优势。论质量，学霸班委班长都在女生那一边。而且的而且，我们男生的“模子”（沪语：身高体重）也严重滞后于女生。因此，我们院子的乾坤态势是属于的经典的“女尊男卑”“阴盛阳虚”，退一万步，我和JC即使有动手欺负女生的非分之想，也没有将念头付诸于行动的能力。
我们无架想打、也无架可打，但并不是无事可做。
我们挺有创制力的，我们用工业轴承组装过“跑冰车”、我们到中央商场买旧货和等外品二极管和三极管组装过半导体二管机、我们到郊区去偷过小麦蚕豆等农作物移植到院子的空地上。。。。。。
即使在文革开始后、我们像无头苍蝇毫无方向感的时候，我们还是比较天真、还是顺着理想主义的惯性轨迹滑行。
然而好景不长。
破坏我们好景的不是红卫兵造反派，是隔壁弄堂–HQ坊的“准流氓”。用他们传过来的话，他们将过来“扫荡”，扫荡的对象就是我们男生、只要见到，“格揍勿论”！
我见证过“扫荡”。
一群半大不小和我们年纪相仿的男孩，呼呼啦啦地涌进我们院子的大门，嘴里“嚎”着影片“地道战”鬼子进村的旋律，从前弄堂走到底，再顺时针转入中弄堂，最后绕回到前弄堂，一路威风，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这是前所未有的威胁。
在小学，我们有老师，老师会轻松摆平。而如今我们连驴都不如，人家畜生至少还有一招两招的“黔驴技穷”，而面对HQ坊的扫荡，除了躲到门洞后面，我们无计可施。
（三）
196７年秋，终于等到了毛泽东“复课闹革命”的最新最高指示。中学不用考，而且是和小伙伴一起就近入学，我非常高兴。
高兴的原因之一是有老师，有同学，有组织了，应该不再会有如此这般被“扫荡”的窝囊和被“格揍勿论”的威胁了。
然而情况更糟。
一踏进校门，那些歪带军帽敞着大半个胸脯裂着不带善意笑脸的，手一勾，老朋友似的搭上你的肩头：“呃哟，侬这只像章老嗲（沪语：很好）格吗，借来戴戴”，或者，“侬这顶军帽老神气格吗”，片刻间这些被赞颂物品的所有权就发生了转变。你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进退两难，全懵了。
回到院子，经深刻检讨和认真总结，很快明确了前进的方向 — “锻炼身体，保卫自己”。2号的GJ是我们的参谋长兼总设计师，在他的领导下，我们从隔壁工地上偷来了水泥和废钢筋，并成功地浇铸了重量不等的土“哑铃”和土“杠铃片”。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练胸肌、练腹肌、练二头肌三头肌的大练兵中充满了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自豪和对将来雄赳赳气昂昂、昂首阔步重进校园的信心。
（四）
有个头了，有肌肉了，套上运动衣鼓鼓囊囊地也有了点施瓦辛格的模样了。
但是的但是。。。。。
在中学操场上，我被一个要个子没有个子、要肌肉没有肌肉的给拦了下来。后来知道这是我们班的SGC，后来也成了玩的可以的小伙伴。这家伙一水的军装，叼着烟，视线不宵地在我胸前扫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在我胸脯上轻轻地弹了两下，面带讥笑用苏北方言开腔：胸肌蛮高的嘛？然后变戏法地亮出一根短短的“角铁”递给我，话恶狠狠地逼了上来：那妈妈的，有种的，给我头上来一下！
活脱脱的水浒中杨志卖刀的再版。
我彻底输给了当代“牛二”，胸肌、三头肌、二头肌，这些自以为是的“核武器”一点用没有！
帮我解围的是盟江。
我是从这时开始认识并赞叹他的协调能力的。他是一个没有敌人的人。他的语言能力超强，即使面临剑拔弩张的挑战，他从容诙谐的语言、带着不可抗拒的友好的语气，灵活机动地脱口而出、有化干戈为玉帛的神效。而且他的语言能力简直是“神”了，他是宁波奉化人，但就苏北方言，他能讲一口的建湖话、高邮话、如皋话。后来他给我说，苏北民风具有“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胆气和匪气，在兵戎相见的场面上，说上海话就太娘娘腔了。他要我跟他学建湖话，威慑能力大。
顺手点评一下盟江，他在HF工大教日语实在是可惜了，下个月回国，应该建议他去外交部，或者拉他下海帮我一起开拓与日本的合作业务（回国后才知道，盟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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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江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SGC之后，又一针见血地点破了我的命门，说我这样的卖相，靠几块肌肉就想兵不刃血的唬住对方，是不现实的幻想。
好在我们班里吃相难看的同学们也挺“人之初，性本善”，也挺侠气仗义。我跟着他们玩熟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地杂交了他们的，OK，说得好听是侠气、说得难听就是匪气。这形成了我后来打群架的隐患。
（五）
68年秋天，群架开打。
XRP是隔壁弄堂和我一起装来复式晶体管二管机的小伙伴。我借了他一本精装“隋唐演义”，后来借了出去收不回来了。严重的问题是这本精装本是XRP父亲的遗物，他母亲非常在意，XRP是标准孝子。更严重的问题是我实在走投无路，偷也偷不到呢买也买不到。成天躲瘟神似的躲着XRP，比如要去HF中学，得绕道AY路、再XK路，再HF路，标准国军的“转进”。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既是真理也是噩梦。
我终于被XRP和他吃相难看的伙伴们给堵在了家里。老妈和姐姐拦在二楼楼梯口。我翻窗下楼、再翻过围墙，到SL里搬来了我的救兵。两支人马在即将开打的一刹那，喜剧发生：我的哥们和XRP的哥们也是哥们。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化干戈为玉帛的皆大欢喜。
我当众赔礼，答应今后一定想办法，即使是砸锅卖铁也会赔他的“隋唐演义”。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信心都没有，谁都不晓得这类“帝修反、封资修”的书还会再版。等到文革后，我在新华书店排队买到了精装版的“隋唐演义”，再去找XRP，他和他的母亲已经搬家了。
前几天和老妈聊起这事，她还记得，说我欠的不是书，是情，用我们江西土话教育我：“人情大如债，头顶锅儿卖”。要我以后回国一定得想办法去找找XRP，还了这个债，了了这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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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打群架的危机，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但是，我离“战争”的危险更接近了。我欠了同学雄赳赳气昂昂的救兵之情。因此一旦他们有类似需求，我有义务、义不容辞的召之即去、去之即打。当然能不能打胜、会不会出人命，在那个缺乏理想主义光辉照耀的浑浑噩噩的青春躁动岁月，那就是天知道了，唉，很多事，在那时把酒问青天，天也不知道。
留园网-我打过的群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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