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人物志(一)——方老师
出国前曾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了近十年。出版社不大,加上收发信件、打扫清洁的临时工,统共也就四五十号人。四川有句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如果用川话读出,这句押韵)",虽说我曾经供职的这家出版社人不过半百,却也是各色人等一个个都形象饱满,性格分明,以至二十年后回忆,仍然是仿佛如在眼前。一直有心记下他们中几位的或嘉言懿行或短板糗事,以为对过往那段生活的追忆和祭奠,今天且先从方老师说起。 方老师其实不姓方,我这里用了个假姓,实在是担心在各种自媒体无孔不入的当今世界,怕有那好事者按图索骥、顺藤摸瓜,人肉出了其人真身。方老师在社里的地位很高,虽然他因为“文革”中入了造反派并且还为此在“二月逆流”中坐过牢,算是在政治上栽过跟斗,被上峰在档案里加上了类似"永不录用"的判语,因而连个编辑室主任的头衔都没有捞上,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崇高地位以及在稿件取舍、修改上差不多一言九鼎的分量。这不仅仅因为他是谋划和创建这家出版社的元老级人物,还因为他的学历背景:他不满十六岁就考入大学,一九六二年本科毕业后,又成为本校一位研究古文字的一级教授的硕士研究生。那时的研究生可是个稀罕物,更何况他的导师又是个国宝级人物,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名字是和唐兰、容庚这些大师并列的。当时我们出版大厦一共十一家出版社,可"文革"前的研究生,方老师是独一位,也因此,在我们年轻编辑的眼中,他差不多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方老师的学问既专精又博杂。他的古文字研究专业固然是象牙之塔,我辈无容置喙;难得的是他还行有余力,特别留心于本土历史地理,尤其在地方人物掌故、建置沿革、民生物产方面,完全就是一部活字典,任何话题他都可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说上老半天。那时他经常在国内文史杂志上发些诸如《红薯是何时传入四川的》、《花椒原产于四川吗》之类的文章,虽说是科普性质的,但同样是旁征博引、钩隐索微,细琐中彰显厚重的学术功力。 可这么一个近乎完美伟岸的形象,居然有一天也终于坍塌了,并且是坍塌在成龙那句"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上。方老师有家室,妻子是一位小学老师,夫妻关系很难说和美。那时我们都住在同一出版社大院内,经常听到他两口子在屋里干架的动静,于是上班后的一个话题很多时候便是"方老师家今天又打锤(四川话“打架”的意思)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婚姻不美满,方老师和同一大楼里另一家出版社的一个年轻校对员搅在了一处,并且经常趁午休时办公室无人之机行那苟且之事。一来二去的,风声到底传到了那校对员丈夫的耳中,于是,在一个燠热的夏日中午,这丈夫出其不意地到办公室捉奸并且逮了个现行。这校对员和她丈夫都是出版社子弟,从小是把方老师称做"方叔叔"长大的,只是参加工作后才随众改称"方老师"。据这小丈夫事后向我们控诉说,当他见到那不该见到的一幕时,屈辱、愤怒、震惊...各种情绪直冲脑门,但可能是这方老师在他心目中所佔的地位太重,他竟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既没冲上去扑打,也没破口大骂,脱口而出的一句很蠢的话居然是:"方老师,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而方老师并不慌乱甚至也并不怎么羞愧,据小丈夫的转述,他只是边整理衣裤边回头恶狠狠地回了句文绉绉的话来:"无可奉告!" 紧急关头,仍然不失书生本色。现在方老师早已退休,但经常受邀在电台、电视台上开些文史方面的讲座,便是乘坐公交、地铁,也常见他在车里的闭路电视里侃侃而谈,妥妥的一位大咖。而我,每当看到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时候,总是不免不恭地想到他那句堪称经典的"无可奉告"来。
贴主:沙喉咙于2021_10_03 15:19:3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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