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过天地,却未曾放下过你 (6)
06. 回来后,我仍不甘心,继续努力,八方搜寻,终于得到了蓝被关在圣伯纳汀诺监狱的确切消息。我打电话给阿城,说我曾答应过蓝暮春要介绍你们认识,一诺千斤,你要和我一起去,阿城说好。吴天明当时也在A城,说他也要去。
那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先开车去了圣盖博市的一家叫做“妈妈家”的外卖小馆,还未开门营业,就坐在外面的停车场等候。终于店员小姐来开门,我就把冰箱里面的卤猪脚酱牛肉酱肘子豆腐干花生米萝卜干等买了一大堆。接上阿城吴天明后我们就上了路,路上我说心里有点沉重,他俩儿则说见到朋友时要神态明朗,万不可唉声叹气。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监狱,一切顺利。接待室的女士让我填写了一些表格,然后很快地找到了蓝的资料,她让我们坐在旁边等候,还说从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5 分钟不到,有个腰上挂着枪的狱警从里面出来,喊我的名字,并让我们跟着他走。我经常看到电影里美国监狱的镜头,以为也会去一个幽暗的小窗口,拿着电话跟犯人讲话,流泪。想想要体会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微微有点儿激动。
不过狱警并没有把我们带到那里,而是出门引导我们进入了一个露天的,四周围着铁丝网的空间,面积有 20 多平米,里面有一个钉死在地上的长条木凳。我必须承认当时有点儿紧张,但表面上好像很自然镇静,别人看不出来。我把吃的东西放在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吴天明和阿城都站着,阿城还把胳膊交叉在一起。
很快,蓝暮春就被带出来了,他身穿犯人的衣服,不过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丝毫的沧桑,他满脸笑容,还是那么帅,表情自然,对我们的探望一点没表示出讶异,反而是我有点儿不太自然,我装的能力很差。我跟他说带来两位朋友,给他们互作介绍,看得出蓝十分高兴,吴天明钟阿城都是经历丰富之人,回应得很得体,就像是见到熟识的老朋友。吴天明还突然说起了流利的方言,吓了我一跳,我对口音极为敏感,小小的一个特征都能迅速判断出背景,可是蓝暮春普通话说得实在太好,我居然不知道他是外地人。
探望的时间只有 30 分钟,我主要是关心他狱中的生活,每天做什么,有无危险等。他说在学弹吉它和画油画,每星期固定有心理医师来找他谈话,我问谈什么?他说就像是国内一帮一,一对红,那种政治思想工作,我们都笑了起来。阿城问狱友呢?蓝答关在这里的都是精神病人,天天鬼哭狼嚎,他刚来时觉得惊心动魄,大多数犯人需要切身的帮助。我问什么意思?他笑笑说,比如说吃饭,如果没人管,有的犯人就会永远地吃下去,直到撑死为止,控制不了自己。
时间过得好快, 30 分钟就像是3 分钟,狱警走过来,说时间到了。蓝暮春有点儿不舍的样子,我把吃的东西给他,他也没表示什么,阿城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蓝暮春,说如果能出来,跟他联络。蓝跟着狱警走了,回过一次头,我跟他招了招手。
回家的路上我开车,不想说话,他们两个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突然我问:“你们看得出蓝暮春有病吗?”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吴天明说:“完全看不出来”。
不知道他是故意这样对我说的,还是真的这样感觉,总之,这句话,让我心里释然了很多。
今天写下这个故事,就是为了放下我自己,尽管至今为止弄不明白发生这件事的必要,但我已经不想再弄明白了。
通过此事我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孤独的灵魂,他们内心深处的秘密只留给自己。人的一生里,其实都是偶然,偶然就是必然,让我体会到了宿命。万事顺其自然,看见这座山,就看不见那座山,殊途同归。
让我今天写完就从此放下这件事情。
(全文完)
后记:
我在这里遥祝所有的人,更祝与此有关的朋友们同学们,平安,健康,放下过去,好好地过完有限的生命。好朋友吴天明先生,谢晋先生已经过世了,他们读不到这篇文字了。
贴主:桦树于2021_10_03 13:21:2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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