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的感觉
－马客－
N问我开的什么课？
先谈我和JG之约吧。

我和JG有约，如果有机遇或者退休之后，回国教书去。可以到大学教专业，可以到中学教历史，可以到小学教语文，实在不行，咱到幼儿园去给小朋友讲故事总行吧？
我对教书匠有很大的敬意，有先天的因素。
我母亲教了一辈子的书。我母亲的父亲的父亲，孔子耶稣兼而信之，于是有了嘱咐或指示：每一代后代中至少得有一人去传教，一人去教书。到了我们这一辈，在台湾那个“军分区”中，有个清华毕业的表兄，放着好好的饭楞不吃，到非洲传福音去了。至于教书匠，自85年我离开了中国，在我母亲那一系中，就不再有人与孔老二有关系了。

我父亲尽管是穷人出身，对天、地、君、亲、师中的那个教书匠的牌位，也有不可救药的迷信。他对我们兄妹三人都不甚满意，因为我们三个都算得上有出息，但没在美国当教授。在父亲眼里，学者、学者，只有教授才能真正算的上是学者。我们这一班在海外混饭的同学中，只有H兄是硕果仅存修成了正果的正教授，父亲听一遍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后看我不顺眼时，总就少不了H兄长H兄短地来烦我。

这是我与教书匠有缘的内因。
外因很简单，我对我的启蒙老师，感觉好得一塌糊涂，用现在的话来说，几乎有了点爱的成分：）１９６０年夏天，她和我都是第一次踏进了AY路第一小学的校门，那年她１８岁，是一年级（６）班的班主任，我是她５0个学生中的一个，懵懵憧憧带着一脸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神。讲台上她飒爽英姿、胸前的红色团徽闪闪发光，我脑子里就开始有了某种潜移默化：将来也去当教书匠。
２２年后，我走上了讲台。
朋友们有时批评我，我写字时带有太强烈的情绪。与我，如果没有情绪，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不但写作，讲课也是一样，得带有情绪，一种强烈的情绪。把科学道理讲清楚，这仅仅是教书匠的入门。


什么是教书的情绪？


它是一种旋律，在许多个独立的道理定律实例章节之间联上悠扬顿挫的变奏。
它是一种生物物理的场效应，在这个效应中，你溶入了课堂和学生们溶成了一片，你不需要注视黑板注视银幕注视教案，你的目光和学生们的目光筑成了无数光的桥梁，你的言语顺着这些光桥，溶入了课堂的每一个平方。
它使你成为课堂的主宰，在一两节课时中，决定着所有思路的方向。
它使你成为学生的朋友，用你也曾是学生、也是这条路上的过来之人的语气说话。
它使你注入课堂的，不仅仅是科学，还有你的感情，让学生们感觉到你对他们的了解，感觉到你对他们的关切，感觉到你心中对他们的满意、对他们的感谢……，第一个教师节，我被海选成了“优秀青年教师”。

爱人需要强烈的情绪，敬业同样需要强烈的情绪。
并不是没一个职业都能使你如愿以偿地表达情绪的。即使当教书匠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我感谢上苍，我的专业使我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想起了大学中教我们哲学的汤老师，他教的是“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无论他怎样努力，他很快地成了在同学中流行的创新语言，比如以前要对方闭嘴时的常用语言是，“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三节哲学课下来，这语言就进化成了，“你少给我费尔巴哈！”
这次回国，见的不少，想的很多，总想在课堂上表达点什么。我找到了感觉，没错过最后的机会。


那是我最后在母校上的那堂课。
母校开始并不在我的安排日程中，回国前我试着和同学联系，由于学校被兼并了，原来的电话都改了，没能找到人。但在军医大学上课时，在课堂中被闻讯赶来的同学给“揪”了出来，当成数典忘祖的“汉奸卖国贼”现场批斗。这样，在回美的前两天，我到了母校，课堂中除了学生还有以前的老师和同学。
最后的幻灯是张集体合影，是我用来感谢实验室所有成员的。我的激光笔最后停在了前苏联来的高级研究员、娜塔莉的身上，我说：“顺便谈一点题外的感觉。象我们这辈人（我指了一下我的同学），虽然经过反修防修的时代，但对于苏联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换句话说，我们是听着苏联歌曲唱着苏联歌曲长大的。一次在同事家聚会，我和娜塔莉一起唱起了苏联歌，当然她唱俄文我唱中文，从喀秋莎、山楂树、最后唱到“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她有无数田野和森林，从来没有别的什么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娜塔莉哽咽的唱不下去了（我停了一下，找到了结束语）今天，我们在海外没象娜塔莉那样泣不成声，这里，我谢谢在国内的同学和老师，谢谢大家！”
类似这样的感觉和经验，使我与JG有约。
最后回答N的问题：我的专业是医学。
2002.4.25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1_08_24 14:32:5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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