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尼茨:一位志在扭转西方哲学乾坤的实践哲学家 (3)
莱布尼茨:一位志在扭转西方哲学乾坤的实践哲学家 (3)
——莱布尼茨《实践哲学文集》编译者序
作者:段德智
三、实践哲学的中心范畴——自由
既然人的自由意志和自由行为是莱布尼茨为我们提供的走出“自由与必然”迷宫的阿里阿德涅之线,既然自由是其实践哲学中最可宝贵的东西,则“自由”也就势必构成其实践哲学的中心范畴。正因为如此,自由也就成了莱布尼茨毕生探索和阐述的一个重要话题。早在1670—1671年,莱布尼茨就在《上帝的全能、全知和人的自由》一文里从神人关系的角度讨论了“人的自由”问题。[50]1680年左右,莱布尼茨又撰写了《论自由与可能性》一文,不仅从“必然事物的原则”和“偶然事物的原则”的高度对“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的学科分际做出了高屋建瓴的说明,不仅强调指出:“几乎不容置疑,每个人都有自由做他意欲的事情”,[51]而且还对自由做出了明确的界定。此后,莱布尼茨又于17世纪80年代末,写出了《论自由》和《自由与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两文,不仅把“自由与偶然性如何同因果系列与天道共存”说成是“困扰着人类的一个最古老的问题”,直言“人类心灵有两个迷宫”:一个关涉连续体的组成,另一个关涉“自由的本性”,[52]而且还从“理性”和“自发性”两个维度来界定“自由”。[53]1704年,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里,在与洛克的论战时特别突出了“自由”问题。依据格本,莱布尼茨的《人类理智新论》,作为莱布尼茨的认识论专著,正文计68章,计448页,章均不到6.6页,但讨论“自由”的第2卷第21章却是该著中最长的一章,竟有42页之多,[54]其篇幅是一般章节的6倍多,由此便足可看出他对于自由问题的格外重视。至于莱布尼茨于1710年出版的《神正论》在一定意义上我们甚至有理由称之为一部研究“自由”的学术专著,因为它虽然也讨论了“上帝的自由”,但它之所以讨论“上帝的自由”,其根本目的也在于比喻和阐释“人的自由”。至于本论文集所收集的20多篇论文,可以说几乎没有一篇与自由无关。其中,《自然法原理》、《论德意志王权的至上性》、《作为上帝形象的国君的肖像》、《论法与正义的概念》、《论作为幸福科学的智慧》、《关于人的自由与恶的起源的对话》、《政治学的目标、混合政体与自由》、《对正义公共概念的反思》、《对普芬道夫原则的看法》以及《评1711年出版的》等对自由的论述尤为精辟。莱布尼茨对于他在自由问题上所做的种种思考,特别是他在《神正论》里对自由所做的全面、系统、深入的思考非常看重,将其视为他哲学生涯中最辉煌的一页,颇有几分自得之乐,以至于直至其生命的最后阶段(1716年8月中旬,他是于当年11月14日去世的),当谈到他的《神正论》这一大部头著作的主题时,莱布尼茨还不无自信地宣布:“也许没有人比我在《神正论》中更好、更深入地解释过自由、偶然性、自发性”及其与“绝对必然性、命运机遇、强制”之间的“真正区别”了。[55]
应该说,在莱布尼茨思索和阐释“自由”范畴的漫长生涯中,他曾对“自由”做出了种种不同的界定。例如,他于1680年左右,在《论自由与可能性》一文里就从“自发性”、“理性”(充足理由律)和“偶然性”三个维度来界定“自由”。[56]此后,莱布尼茨在《自由与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一文里,直截了当地将“自由”界定为“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spontaneitas intelligentis)”。[57]1704年,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里,不仅把“自由”界定为“自发性”和“深思熟虑(deliberees)”,而且还把“自由”界定为“能够以别的方式行事”。[58]在《神正论》里,莱布尼茨在继承亚里士多德“自由观”的基础上,[59]给“自由”下了一个“经典”的定义,断言:“自由,……就在于理性(l’intelligence),……在于自发性(la spontanéité),……以及在于偶然性(la contingence)”。[60]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莱布尼茨给“自由”所下的有关“自由”的所有上述定义,虽然有时也有所侧重,但就其基本意涵来说,可谓小异而大同,也就是说,他所下的“自由”定义虽然措辞略有差异,但其真实的内蕴却无不具有下述三点,这就是“理性”、“自发性”和“偶然性”。例如,莱布尼茨既然在《论自由与可能性》一文里既讲到了“自发性”,又讲到了“理性”(充足理由律)和“偶然性”,则他在这篇论文里所使用的“自由”概念,就显然与他在《神正论》里所使用的“自由”概念,没有任何原则上的区别。[61]至于莱布尼茨在《自由与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一文里,将“自由”界定为“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从字面上看,似乎与莱布尼茨关于“自由”的三要素说有别,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他紧接着便说:“自发性是没有强制的偶然性(Spontaneitas est contingentia sine coactione)”。[62]而这就意味着,莱布尼茨在这里所给出的“自由”定义,尽管从字面上看似乎与“偶然性”无关,但在事实上却内蕴有“偶然性”。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里,虽然从字面上看,他确实曾把“自由”界定为“自发性”和“深思熟虑(deliberees)”,但就其本质内容看,所展现的依然是自由的三要素。因为,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第2卷第21章第9节里,在将“自由”直接界定为“自发性”和“深思熟虑”(亦即“理性”)之后,紧接着就讲到了“偶然性”和“偶然真理”问题;[63]更何况莱布尼茨在该著第4卷第17章第4节里还曾明确地把“自由”界定为“能够以别的方式行事”,断言:“凡本来能够以别的方式行事的都是自由的(qui a pu faire autrement a esté libre)”。[64]即使在《神正论》里,当莱布尼茨在援引和阐释亚里士多德的“自由观”时,也是立足于他的“自由”三要素说的。例如,莱布尼茨在《神正论》“上篇”第34节援引亚里士多德的“自由观”时,虽然只论及“自发性”和“选择”,但既然为要进行选择,就不仅需要“理性”,而且还需要“偶然性”。因此,在莱布尼茨看来,他的这个说法中就已经蕴含了自由三要素了。更何况这种情况并不只是笔者的一种猜测,而是莱布尼茨的真实意图。因为莱布尼茨在本节之内紧接着就提到了“偶然性”和“判断力”。他写道:“在形形色色的自然行为中都存在有偶然性;但如果行动者没有判断力,也就没有自由。”[65]莱布尼茨在这句话里所说到的“判断力”所意指的无疑就是“理性判断力”,就是“理性”。综上所述,莱布尼茨有关“自由”的说法虽然多种多样,但他的任何一种说法中,其实都内蕴有“理性”、“自发性”和“偶然性”三种意涵或三种要素,正因为如此,我们把莱布尼茨在《神正论》“下篇”第288节里给“自由”所下的定义称作“经典”,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们阐释莱布尼茨的“自由”范畴时,就应当从莱布尼茨的自由三要素或自由的三重根谈起。
在谈到自由三要素或三重根在其自由范畴中的理论地位时,莱布尼茨曾明确地分别将理性、自发性和偶然性说成是“自由”的“灵魂”(l’ame)、“主体(le corps)”和“基础(la base)”。[66]既然如此,我们就应当先谈“偶然性”问题。因为“偶然性”是自由的“基础”,既然离开了偶然性这个基础,自由就成了无本之木或无源之水,我们讨论自由自然就绕不开偶然性这个话题。而且,如果我们不谈偶然性,只谈必然性(绝对必然性),那就不仅不可能有个人自由,而且也就压根没有自由这回事。正因为如此,莱布尼茨明确地将“偶然性”界定为“对逻辑的和形而上学的必然性的排除”。[67]在莱布尼茨看来,“必然性”有两种:一种叫“绝对的必然性”,另一种叫“相对的必然性”。在实践哲学领域,莱布尼茨要“排除”的“逻辑的和形而上学的必然性”属于“绝对必然性”,而他竭力提倡的“假设的必然性”和“道德的必然性”则是一种“相对必然性”。它们的根本区别在于:绝对必然性侧重的是人类的“知”,它遵循的是逻辑的“矛盾原则”,其昭示的是事物的普遍本质,旨在构建永恒不变的普遍真理体系,亦即旨在构建理论科学或理论哲学;而相对必然性侧重的则是人类的“行”,它遵循的是“确定理由原则”或“充足理由原则”,其昭示的是事物的现实存在及其变化,旨在构建不断完善人类自己且不断促进人类幸福的实践哲学。毋庸讳言,既然一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在理论科学或理论哲学中,我们思考的是“存在者中那些其本原不可以是别样的东西”,亦即“那些其本原”为“绝对必然性”的东西,则思考和运用“绝对必然性”就是理论科学或理论哲学的“分内之事”。但既然实践科学或实践哲学与理论科学或理论哲学各有自己的本体论、认识论、真理观和逻辑原则,我们倘若越俎代庖,将“绝对必然性”原则挪用到实践科学或实践哲学领域,那就势必使原本为理论科学或理论哲学有效运用的“绝对必然性”原则“不折不扣地变成了普洛克禄斯特的胡床”,[68]这样一种蛮干行为不仅全然肢解了人的自由行为,摧毁了人的道德尊严,而且也极大地破坏了“绝对必然性”的声誉。无怪乎莱布尼茨要将“偶然性”说成是“自由的一种典型特征(un attribut caractéristique de la liberté)”。[69]
注释:
[50] Cf. 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 Sämtliche Schriften und Briefe, VI, i (Reihe 6, Bd. 1), Berlin: Akademie Verlag, 1930, p. 537f.
[51] G.W. Leibniz: Philosophical Essays, translated by Roger Ariew and Daniel Garber,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89, p.19;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81页。
[52] G.W. Leibniz: Philosophical Essays, translated by Roger Ariew and Daniel Garber,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89 , p. 94, 95;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00—401、404页。
[53] G. W. Leibniz: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7, hrsg. von C. I. Gerhardt, Hildsheim: Georg Olms Verlag, 2008,p. 108;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13页。
[54] Cf.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5,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1978,pp.155-197.
[55]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7,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p. 389.
[56]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6,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2008, p.389;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80—383页。
[57] G. W. Leibniz: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7, hrsg. von C. I. Gerhardt, Hildsheim: Georg Olms Verlag, 2008,p. 108;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13页。
[58] Cf.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5,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1978,pp.161, 465.
[59] 莱布尼茨在《神正论》“上篇”第34节直接援引了亚里士多德的自由观,把自由理解为“自发性”加“选择”,断言:“在自由中有两个东西,也就是自发性(la spontanéité)和选择”。参阅莱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10页。
[60] 莱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465页。
[61]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6,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2008 , p.389;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80—383页。
[62] G. W. Leibniz: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7, hrsg. von C. I. Gerhardt, Hildsheim: Georg Olms Verlag, 2008,p. 108;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段德智、陈修斋、桑靖宇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13页。
[63] Cf.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5,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1978,p.161.
[64] Cf. G.W. Leibniz,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5, herausgegeben von C.J.Gerhardt, New York: Georg Olms Verlag, 1978,p.465.
[65] Leibniz, Essais de Théodicée,GF Flammarion, 1969, p. 123;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10—211页。
[66] Leibniz, Essais de Théodicée,GF Flammarion, 1969,p. 290;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477页。
[67] Ibidem.
[68] 参阅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石冲白译,杨一之校,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639页。
[69] Leibniz, Essais de Théodicée,GF Flammarion, 1969,p. 298; 也请参阅莱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4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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