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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文轩】散文《辋川山居》作者:崔淼淼

送交者: 杭州阿立[♂★★★江南情节★★★♂] 于 2021-08-15 13:16 已读 1480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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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文轩】散文《辋川山居》作者:崔淼淼

Original 一弘女士 海外文轩 


   原文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989ToOMkl6GwFRtpxpHO6Q 


如果说贬谪黄州成就了苏轼,缘行武陵源成就了陶渊明,悟道龙场驿成就了王阳明,那么隐居遁世在辋川则成就了王维,王维也成就了辋川。辋川,是一处并未远离庙堂之高的江湖之远。


        何谓“辋川”?“辋”者,车轮车圈也。唐时的辋川青山绿水环绕,遗世而独立形成了一道状如车轮的天然屏障,将此地与不远处大唐都城长安的繁华旖旎和勾心斗角隔绝开来。从天宝三年直至乾元元年,十四年间漠视朝堂风雨变幻、波诡云谲,王维只潜心在此地参禅悟道、修身养性、素食布衣。离开辋川时的王维成了王摩诘,失去王维的辋川成了后世万代倾心的诗画圣地。


 


辋川 (图片来自网络)


他着一身青衣素服,淹没在千年前的盛唐尾声中,终于告别了俗世中的辋川,带着一颗“空”的明镜之心,永远走向了灵与魂合二为一的辋川。


这个“空”字颇有来历,那是当他第一次朝堂失意被贬回乡之际,母亲崔氏用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写下的唯一一个字。自此以后“空”便深深烙在他的心头,渐渐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诗作中。闲云野鹤时,他怅然:“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雨过天晴后,他抒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山河落难时,他哀叹:“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之母出自“天下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是唐代北方第一高门大户,她是一个笃信佛法的大家闺秀,丹青诗赋都有极深的造诣,潜移默化间她成了王维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格塑造者。她将印度高僧“维摩诘”的名字分开,以“维”为名,以“摩诘”为字,便是王维一生的名字;而“维摩诘”的梵文原意是“无垢”,蕴含“洁净”之意,是她对爱子一生的期望。


这一生,王维便真如琉璃般明净无垢,澄明通透活在浊世当中。或许,在王维眼中一切皆为空。虚空的虚空,一切皆为虚空,人在少年时的日子也是虚空,日光之下一切皆为虚空。


自九岁父亲过世后,家道陡然中落,王维在精神学识的富足中和物质生活的贫穷匮乏中长大,长成一位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他满怀抱负和希望,以为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在前方等着他,他心心念念“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以一曲惊艳四座的琵琶曲《郁轮袍》成了都城长安冉冉升起的状元明星。他用才华倾倒了明艳的玉真公主和倜傥的岐王李范,成了岐王宅里寻常见的贵客,结交了崔颢、李龟年等一众杰出人物。长安城宫闱内外、大街小巷,人人都在争相传唱他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时,他风头正劲,春风得意马蹄疾,辋川之于他还很遥远陌生,他不会预见到未来的人生路上,他即将遭遇嫉恨孤立、排挤流放、丧妻丧子、下狱辱节一系列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然而,上天就像与他为敌,专挑他最在意的东西无情夺走,命运裹挟着他终于不知不觉走进了辋川,走入了他的宿命归处。


这一处纯净之地成了无数入世者出世的模板和参照,追随者中不乏桀骜不驯如唐伯虎之流、聪慧多艺如李渔之辈。如果前半生的王维一路顺风顺水,那么盛唐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碌碌无为的附庸风雅的寻常官吏;恰恰是因为前半生的坎坷蹉跎,反倒成就了王维这个千古难遇的诗书画奇才。在辋川的隐居岁月将王维彻底推上了“诗佛”的宝座,将唐代山水田园诗与画推向了巅峰的造极之境。苏轼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只有苏东坡和王摩诘这两位心性纯净相似的人,才能时隔百年光阴流迁却照旧相见如故。我常常揣想若是时空可以往复倒流,他们俩一个穿过半个唐朝、一个穿越半个宋朝,在另一个维度空间相遇的瞬间,会不会碰撞出惊世骇俗的旷世火花?!


与苏轼和苏辙兄弟情深相似,王维也有一个不仅为手足更为知己的弟弟王缙。王维十七岁参加科举考试时,曾因怀念故乡的弟弟王缙,写下了那首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与王维不同,王缙一生官运亨通,不仅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还曾两度任丞相之职。后来,兄弟情深的王缙为了保全在安史之乱中受辱投降的王维,自请代兄受罚,自愿降职流放换取王维的脱罪安宁。后来学会了圆融处世的王维后半生飞黄腾达,这次换作王维自请降职换回替己受过、贬官蜀州的弟弟王缙。


从失意到得意,从朝堂到辋川,从少年到晚年,他们之间的信任和情义从未被境遇的高低变换而改变,他们的心始终紧紧相联在一起。


古语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王维既聪慧又深情,却能享有那个时代稀有的长寿和平安,不能不说是辋川和禅悟赋予了他再生的能量。前半生经历了人生太多的痛苦,后半生他懂得了放下和释怀,一直游离在朝堂之外,过着半隐退的辋川山居生活。这一点王维比苏轼幸运,老年苏轼曾慨叹自己的一生:“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王维的前半生可谓多灾多难,幼年丧父,而立之年爱妻因难产而死,尚在母腹中的孩子未见天日也一同归西。王维从此终生不娶,无妻无子倒也清闲自在。经过牢狱风波后,他青云直上却心如止水。他给挚友张九龄的信中曾写道:“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他看待人生已入化境,从对功名的迷失中归回,他写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生活是一出荒诞的悲喜剧,当你不再执着于某物、全然放下时,命运反倒追着撵着给你早已不感兴趣的东西。当他已经不在乎功名利禄时,反倒开始官运亨通,一路高升直至尚书右丞。然而,他的心已然交付给了钟南山领秀之中,那一片寂寞娴静的辋川山居。从此,他有事才上朝,多半时间都悄悄隐退在辋川山居作画赏景,苦心专研佛法和山水田园诗。

 


辋川_王维 (图片来自网络)


辋川二十景,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为每一处景致赋诗作画,陶然忘机。他在《辋川集》中记载道:“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坨、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坨、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走进鹿柴的空寂,他自言自语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凭栏临湖亭的悠游,他神清气爽说:“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独对竹里馆的修竹,他弹奏吟哦曰:“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赏玩辛夷坞的玉兰,他嗟叹悲伤道:“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日升月落间,他与这片山水田园在朝夕相处中成就着彼此。


辋川山居在烟雨迷蒙中目睹了大唐由盛转衰的缓慢过程。某一个夏日,久雨不停,烟雾蒸腾的辋川升起了一缕缕静寂淡远的炊烟,王维手提着饭菜想送给与他为邻的农夫樵叟。他行在泥泞的路上,放眼烟霞明灭中的辋川,如仙境一般缥缈;广袤的水田阡陌上方,一行行白鹭腾空而起,飞入云雾中。远处,浓荫翠盖的林子里传来黄鹂不绝于耳的婉转啼鸣。王维就这样一动不动提着食盒,静静伫立在辋川的秀色烟雨中,久久不语。他爱这里的一松一柏、木槿蜀葵,他爱穿素净的粗布麻衣,常年食素、荤腥不沾。在辋川,他和农夫樵夫们成了好友和邻居。他发自内心地享受辋川的岁月,这里是他的理想国。后来,在《积雨辋川庄作》中,他满怀深情提笔写道:“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其实现实中的辋川未必真的就是仙境,寒冷、酷热、虫蛇鼠蚁的困扰应该一直伴随着王维的辋川生活。然而,辋川之美不在景而在心,不在物而在灵。王维将自己内心的美与平静外化到辋川的一山一水之间,将自己的禅悟和情感全然寄托在超越山水之外的心灵辋川。在辋川,王维真正走向了物我两忘的圆融化境。


他越来越离不开辋川,与母亲一同隐居在此,偶尔弟弟王缙也会过来与他们同住一段日子。这里是他们母子三人共同的归宿和桃源。知天命之年,那个赐给他“空”字诀禅悟之道的母亲永远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人间的辋川。王维上书天子《请施庄为寺表》,将辋川山庄捐为寺庙,而他则一个人孤零零搬离了辋川,孤独返回长安,独居直至六十耳顺之年无疾而终,最终依旧归葬于辋川山水。


六十年一甲子,维摩诘生命中的每一个十年都要经历一次命运转折的磨练。他得意过、失意过、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最终与辋川这片山水合而为一、融为一体,从乾坤之地的物化辋川走向空明澄澈的灵性辋川。


 


作者简介:


崔淼淼,旅美画家、作家、教师、摄影师,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美中艺术家协会会员,亚洲艺术协会会员,曾为大奥古斯塔美术家协会会员。在国内曾任记者、大学讲师,多次获得国家级和省级新闻奖。在美创立个人艺术工作室,两度在美举办个人画展,丙烯画作品多次入选国际画展并获奖、绘画作品被美艺术机构永久展示。文学作品散见於国内外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出版长篇小说《翡墨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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