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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旧事 之四 孙二老板 (双胞案续)

送交者: 云乡客[☆★声望品衔7★☆] 于 2020-12-27 2:31 已读 139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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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年成好,“三红”下来得早,孙二一大早领着佣工把香甜红艳的沙果,由脆转面的秋海棠果以及酸中带甜的山里红送到各家相熟的商户之后,打发工头领着佣工们回樱桃沟,自己雇了一辆洋车奔“裕丰茶馆”而来。这大早上的,那些个年轻力壮,腿脚灵便,拉“整天儿”的洋车夫还没出车,孙二叫了个四十上下,相貌老实的车夫,议了价钱,待孙二上了车,车夫低头一抄车把,朝西山方向轻盈地小跑起来。孙二架起二郎腿斜靠在座位上,穿着“内联升”千层底布鞋的一只脚随着洋车夫的步韵轻轻抖动。片刻工夫,洋车稳稳地停在了“裕丰茶馆”的门前,孙二上了三级台阶,一撩门帘,店里的伙计顺子连忙打了个千,接着给孙二安排了座位。

孙二落座后朝几个熟人拱了拱手,要了一碗高末和一份咸的杠子饽饽,慢慢地吃喝着。游目四顾,老客少了,多了些外乡人,恰与京师之现状相契合,心头渐生郁闷,那茶喝到嘴里也觉得淡然无味。刚嚼了两口饽饽,老掌柜轻轻地走近来打了个招呼,低声说了句:“那老爷子在雅座。”孙二听得此言,急忙把嘴里的饽饽嚼碎,就着一口茶水咽了下去,站起来抖一抖蓝布长衫,直奔雅座而去。雅座里主位上是那老爷子,左边是京城的金石名家金老板,右边一位身着银灰色缎子长衫的圆脸中年人却不认识,貌似来自南方。孙二朝那老爷子打了个千,口里说着:“孙二给老爷子请安。”同时向其余二位拱手为礼。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说:“来啦,坐下说话。”

孙二受宠若惊:“在您老跟前,哪有孙二的座,。”

老爷子不耐烦地说:“叫你坐你就坐,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孙二道了谢,屁股半挨着椅子在下首坐了下来。老爷子问道:“今年收成可好?”

孙二连忙站了起来回话:“托您老的福,今年是个丰年。赶明儿叫人送些三红到府上您尝尝鲜。”

那老爷子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说你还是坐下来吧,一惊一咋的我看着烦。”

待孙二坐稳后,老爷子又问了一句:“早先那诗词双胞案可有结果?”

孙二说:“众说纷纭,并无结果,静王爷府也没有再根究。”

那老爷子微微颔首,转向右边的中年人说道:“前一阵子静王爷府里的嫣格格卷入诗词抄袭丑闻,铎家小六力排众议,坚信格格无辜,眼前这位仗义执言,也没少出力。”

中年人面带微笑,向着孙二连连点头。

那老爷子接着又问孙二:“格格的侍女偷抄了格格的诗稿,转交了给她的相好,所以才闹出这双胞案来那话可是你说的?”

孙二忙回应:“我也是听人传说。”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俏丫鬟有心抄诗稿,憨文士无端惹骂名。”

孙二不知二人此番话是褒是贬,望向金老板想找些提示,金老板却面无表情,一味捻玩着手上的扳指。

那老爷子再转过头对中年人说道:“这位孙二爷雅好赋诗填词,于格律音韵却不甚计较,自创‘自由体’。”

中年人闻言应道:“能自创格律,必有过人艺业。”

孙二见中年人面团团如富家翁,估摸着是南方的商贾,于诗词一道未必通晓,不由心生简慢之意,淡淡地说道:“拘泥于古人之格律,窒碍思路,何如直抒胸臆,畅所欲言。”

中年人却道:“侧闻如今之新诗,亦讲究韵脚节奏,无规无矩恐难成方圆。”

孙二漫应道:“规矩乃人之所创,在下自有在下之规矩。”

中年人笑道:“领教了。”

孙二步向雅座之际,茶堂中众人忽然间都静了下来,虽然三人说话调门不高,邻近的茶客都能听得清。其中一位外地客商问一位老客:“请教先生,这几位都是什么人?”

那老客应道:“雅座中之老者姓那,祖上数代为官,官声也都清正。老爷子排行第九,从未考取功名,只钟情于古玩字画,逗蟋蟀养鸽子,却急公近义,乐为人排难解忧。又因久居京城,对这四九城内诸般人物故事了然于胸,故此人称‘九门提督’。左首乃外号‘一根筋’之金老板,善鉴金石真伪,且嫉恶如仇。右首那人面生,看样来自江南,”

外地客又问了一句:“他们说的诗词双胞案时怎么一回事。”

老客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笑道:“今夏,前朝静王爷府上的嫣格格有几首诗词被江南士子指为抄袭,格格抑郁,王爷震怒,誓言彻查,以正格格清白。恒常出入王府的铎家六爷最为卖力,这孙二爷在一旁起哄架样子,热闹非常。”

“结果如何?”

“您都听见了,不了了之。”

半晌没开腔的金老板冷冷地问孙二:“孙二老板,你可知座中这位先生是何人?”

孙二道:“初次见面,未得请教。”

金老板缓缓说道:“这位便是江南《桐阴诗苑》主持许先生,闹双胞的那几首诗词便出自许先生笔下,于春初即传抄于江南,格格之大作今夏方始于京城传扬,孰先孰后昭然若揭,岂容尔等谄媚之人颠倒黑白。”

孙二如闻惊雷,不禁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那“双胞案”之底蕴竟以如此方式被揭开,一时间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应对。这时,那老爷子说了一句:“孙二呀,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跟铎家小六干溜沟子的营生。铎六早前在此失了颜面,再不敢于此露脸,每日里出入东交民巷,为洋人当掮客,把老祖宗的宝物倒腾到外国换钱喝咖啡,他可没想着你。你呀还是好好经营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给四九城的街坊多送些时鲜花果比什么都强,别的事就别瞎掺和了。”

孙二唯唯诺诺:“谢老爷子教诲,小子记下了,小子告退。”

那老爷子一挥手,再不理他。

孙二躬身离开雅间,眼见老掌柜站在“二柜”腰核帐目,于是狠狠地睕了他一眼,心想今天就倒霉在你身上,若不是你,我何至于凑到那老爷子跟前找骂呢!一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回到座上,那喝茶的心思全没了,叫顺子拿张纸来把吃剩下的杠子饽饽包了,也不和人道别,低头走出了“裕丰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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