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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第二大街(下)古旧书店和羊坝头

送交者: 真老玩童[♂☆★声望品衔8★☆♂] 于 2020-11-09 18:29 已读 387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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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第二大街(下):古旧书店的月光和羊坝头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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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6424字,阅读约7分钟

《城市秘密》特邀作者:顾建武

投稿邮箱:12758711@qq.com

“王老头,穿个破布头,来到羊坝头,不小心掼了一跟头,捽(zuo)到一颗芋艿(na)头,剥剥一夜头,吃吃一口头……”弄堂里小伢儿唱着童谣跳橡皮筋的场景已经渐行渐远,清泰街的故事我们也讲到了最后一章。这条千年商街随着城市经济中心的转移变迁,犹如“旧时王谢堂前燕”,终究在历史的洪流中逐渐沉寂。

民生路、堂子巷、琵琶街、羊坝头……这些耳熟能详的地方你还能回忆起来吗?


清泰街最后一章,我们从民生路说起,穿过清泰街一路向西,再来看看曾经在它身上发生过的“岁月静好”和“惊心动魄”。

 


▲旧时清泰街平津桥直街街景   摄影@章胜贤

 


杭州是个书源丰富的城市。南宋以来,不断有古籍从民间流出。民国时期,做旧书生意非常火爆,但不知何故,到1949年前夕,杭州的旧书店仅剩下了13家。这些书店规模小,分得散。

 


▲80年代杭州地图上的民生路一带

1956年,国家开始了社会主义改造,人民日报发表了《安排和改造古书业》的社论,提出要重视和发掘祖国文化遗产。1958年,杭州“拜经楼”、“宝贻斋”和“文艺书店”三家个体旧书店,参与了公私合营,统一归处于公方地位的新华书店领导。同年,以这三家店为基础的杭州古旧书店正式开张。

杭州古旧书店开设初期分为门市部和收购处。门市部在解放路邮电路口,收购处在解放路茅廊巷口。1963年,古旧书店分成了“杭州古籍书店”和“杭州旧书店”两家店。七十年代初期,两店又合并,恢复了“杭州古旧书店”之称谓,搬到了清泰街488号的民生路口

 


▲1995年时所拍摄的古旧书店,听听当时的市井街声。 拍摄@周佳清

我八十四岁高龄的岳母退休前是新华书店行政科老科长,她对杭州古旧书店的历史、对店里的老同事都非常熟悉。她说,古旧书店人多的时候有二十来个,少的时候只有五六个。当时店里的负责人叫朱友伦,后来又有三四个人负责过古旧书店的工作,但每一届领导的工作难度都相当大,因为他们不懂古籍,后来干脆叫店里一位颇有儒雅之风的老先生严宝善当负责人。

严宝善是小业主,解放前在英士街(平海街)自己开宝贻斋旧书店,他经手善本无数,对业务非常熟悉,能通过书中牌记、序跋、印章和避讳的观察分析,鉴别判断出古籍的真伪和价值,人誉“江南古书界一只眼”,据说郑振铎、潘天寿、夏承焘等都与他有交往。他那时住在所巷附近。店里还有个老人叫高坤,对古籍也十分精通。他们除了收售古旧书籍外,还兼营碑帖、字画、古钱币和文房四宝。

 


▲民生路现景

杭州古旧书店在全国同行业中名气很大,可惜盛期不长。1966年“文革”时,几十万册古籍旧书毁的毁了,搬的搬了,守护这些陈年古书的营业员也散了,书店基本处于名存实亡的歇业状态。严宝善老先生也被逼到了设在严衙弄8幢东四楼的杭州古旧书店仓库里。

 


▲严衙弄8幢现在为幼儿园原为旧书店仓库

我经常路过这家书店,偶尔也会入内稍作浏览。记得书店是一座用雕花石块砌起来的平房,门面不大,两边是两扇顶部略带弧形的铁栅栏窗,中间是大门,门口竖两根圆柱,上挂一匾,书“古旧书店”四个苍劲的繁体字,门有点往里凹,门口设台阶。边上有条只能容两人擦肩而过的小弄堂,进去便是书店后门。旁边民生路转弯处是爿规模不小的旧家具店,经营各式又好又便宜的老式家具。每次,从梧桐树荫里那扇半开的门望进去,里面都是空荡荡暗戳戳的,感觉这家门可罗雀的店是整条清泰街上生意最清淡、人气最不旺的店。

1981年,古旧书店开始招收古籍整理员,我妻弟有幸被选中。据他回忆,当年严宝善甄别版本后把有价值的古籍,逐页仔细拆开,让整理员们附着蜡纸扫描后用油墨手推印刷,然后装订成册,再拿到外面专业作坊去裁切齐栏,精心加工成线装本。

 


▲从清泰街搬至中山中路、积善坊巷口的杭州古旧书店(图右)。摄影@章胜贤

我妻弟是负责油印的。油印是一门技术活,对书衣、书签、书叶等都有严格要求。有一次我去书店看他,他正围着长裙戴着袖套在后堂工作。我随手拿起几页宣纸阅览。他见我喜欢,就说,喜欢尽管拿,我多印些就是了。说完拿了几本已装订成册的半成品书给我。我不好意思多要,只拿了一本。这本影印古籍现在还摆放在我的书柜里,是明朱国桢撰写的清初抄本 《朱文肃公诗集》。

 


 如果我问您,杭州四眼井在哪里?您一定会告诉我在满觉陇。但您可知道,在清泰街义井巷里,也曾经有过闻名遐迩的四眼井。
义井巷南起柴木巷,北至清泰街旁边是《武林坊巷志》就有记载的林木梳巷,原巷址现在变成了住宅小区可从南宋到晚清,这条小巷杭州人一直叫它“四眼井”。


▲1929年杭州地图上的义井巷
为了考其真实,我查阅了潜说友的《咸淳临安志》,书中果然有记载:巷有四眼井,俗称义井。井水宜染色,与他井异,染工多取此水染色。后来这四井湮没了,至于何时湮没的,我不得知。
义井巷口有 “颐香斋”,它和“采芝斋”、“九芝斋”齐名,是杭城著名的糕点三斋之一。创始人叫葛锦山,他开始只是个现做现卖定胜糕的小商贩,后来有友人相助,在摆摊的义井巷口开设了颐香斋。
开设之初,店只有一开间门面,不过数年,颐香斋以“选料精、制作细、包装新”为经营特色,把门面扩大到了四开间,还建起了具有一定规模的糕点制作工场。
颐香斋的绿豆糕、麻酥糖、芝麻饼、椒桃片和苏式月饼非常好吃。杭州人评价他们的糕点为“重色,色深不焦,香味浓郁;重油,油而不腻,入口酥松;重糖,甜味适品,绵软柔糯”。
颐香斋的名气越做越大,从最初的零售,发展到了批零兼营,许多小贩,凌晨就去排队兑货,然后满街满巷地叫卖:“颐香斋刚出炉的方糕、绿豆糕、黄条糕,要吃快来买哦……”


▲现在的义井巷小区
我很喜欢吃这爿店的糕点,但从来不买也不吃店里的芝麻饼。说起芝麻饼就会想起母亲告诉过我的一个血海深仇的故事。
民国时期,上海有家“华成烟草公司”,所产之烟销路极差,有一天,公司总经理见到了京戏名伶吕美玉的照片,于是突发奇想,把美女照片作为了招贴画,把卖不动的香烟名字改成了“美丽牌”,还精心设计了一句朗朗上口的广告词:“有美皆备,无丽不臻”。从此,美丽牌香烟居然销路大开,成了全国各地的抢手货。


▲美丽牌香烟广告画报
我外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小贩,靠摆香烟摊谋生。他每日里早出晚归,风吹雨淋地赚几个辛苦铜钿养活一家五口。日本人没来之前,日子虽然困苦倒也安耽,但1937年12月,日军先后从凤山门、武林门、清泰门和望江门攻入杭城后,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有一天,两个日本兵看见烟摊上有“美丽牌”香烟的招贴画,上面的美女纤纤素手夹香烟,回眸一笑百媚生,就嚷着要找“花姑娘”。外公回答说没有。他们又问:“美女没有,‘支那兵’有没有?”外公当时已经吓坏了,错把“支那兵”听成了“芝麻饼”,于是就连声回答说有。日本兵要外公带路,外公就把他们带到了清泰街上的颐香斋,说这里的芝麻饼是杭州最好最有名的。日本人一看气得要命,以为外公存心戏弄他们,于是一个 “背包式”摔跤,把外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是枪托砸又用军靴踹。一个月后,外公因内伤严重又无钱医治,撇下了外婆和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含恨而终。


堂子巷,长不过百米,宽不足三米,位于荐桥东、宝善巷西,南起柴木巷,与凝海巷连接,北至清泰街,与珠宝巷相望

 


▲1925年杭州街区图上的堂子巷

我搬到宝善巷时,同一条巷子里的堂子巷、凝海巷、铁佛寺桥河下、三圣桥河下、新宫桥河下已统称为“兴无巷”。1981年,巷子恢复了旧时名称,但堂子巷并入了凝海巷。

堂子巷巷名何来?我问过多人。有人说,因古代有澡堂而得名。淮安和丹徒皆有堂子巷,那确是因澡堂而得名,人家有县志佐证,可清泰街的堂子巷至今未见有开设澡堂之记载。还有人说,因古代开过妓院故名。南宋时堂子巷称“熙春巷”,可巷名带“春”并不能证明此处就是青楼卖春之地。一位满族朋友另有说法:“堂子”是满人方言,意为祭祀。如果此种说法成立,那么堂子巷极有可能就是摄政王多尔衮率军入关后,杭州满清贵族祭神敬祀的地方。

 


▲清泰街、里堂巷口有特色的民居  摄影@章胜贤

民国至解放初期,堂子巷成了旧货市场据《解放前的杭州工商行业》等一些资料披露,以前杭州经营旧货的,大都在堂子巷一带,“天方破晓,流动摊贩云集,各以一日所得,陈列市上”,等天大亮了,摊贩们便开始向顾客兜售各式旧货。旧货杂陈,有“文玩书画、珠宝饰物、衣裙鞋帽、桌椅床榻,甚至一些零星用物,无不具备”,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佐证堂子巷曾是旧货市场的事。

我写完“杭州古旧书店”一文后,向曾在新华书店工作了一辈子的丈母娘征求文中所述是否与事实有出入的意见,没想到她听到严宝善这个名字后,讲了个与堂子巷有关的故事给我听。

公私合营前,严宝善一位旧书店同事去闲逛堂子巷旧货市场时,发现了一大批太平天国时期的纸册,他估计这批破旧不堪的残章断页具有史料价值,便以最便宜的价格全部买了下来,但他不知道这堆废纸能卖给谁,能卖多少钱,于是就请教精通古籍的严宝善。严先生初初翻阅,便倾其囊中之物,买下了部分史料,次日即转手倒卖给了文管会,一进一出,一日功夫便净赚数百万元(解放初期,人民币面值大多在1000到50000元之间,10000元相当于1元)。丈母娘说他是“投机倒把”,而在我看来,严先生的行为,至少能说明两点,一是他具有较强的经营意识,二是他具有较深的文物鉴别能力。

我就读的小学在保佑桥弄和光复路交叉口,初中在柴木巷,从小学到中学,几乎每天要路过堂子巷,越过柴垛桥,走过柴木巷。

 


▲保佑桥西弄,非常典型的杭州里弄房子。

柴垛桥旁的堂子巷1号,上面开茶馆,下面卖烧饼,还有河埠头。桥的西北角,圈养着同学王建英家的几只羊,我们每天路过,都会问一声:“一分杭钿卖不卖?”羊每次都会乖巧地回答“咩~”。

茶馆斜对面是一排每天晚上都要上排门的木结构老屋,一楼有保险箱制作工坊,师傅们经常在巷的街面上敲打铁块。店里有门楼,同学顾建华和张玉英的家就在里面。她们隔壁,住着解放初浙江四大名医之一的李云泉,他的 “李氏眼科”开在凝海巷。

堂子巷和宝善巷交叉口,有低矮披屋,门口有被洋铁罐锁住的水龙头,管水人名叫“挑水老头儿”,据说他有个习惯,早晨不抽足七支烟是不肯起床下地的。披屋后面有楼房,住着同学邵爱和,她学习成绩优秀,是我们班挂三条杠的大队长,长大后成了杭州市卫生系统一名出类拔萃的专家。堂子巷还有木器店、棕绷店、箍桶店、小酒馆、竹篾店、手工皮匠等一些小手工作坊,也经常能听到补锅、补碗、阉鸡、磨刀匠人有韵律、有穿透力的吆喝声。

 


 我住在清泰街的时候,街南面有琵琶街,街对面是缸儿巷,进街四五十米便是元福巷。
元福巷左有“柴垛桥”,右有“平津桥”,后有“保佑桥”,中间有平津桥与光复路相通、有熙宁巷和扇子巷连接。

 


▲60、70年代杭州地图上的琵琶街与元福巷
元福巷巷名始于清代。这里以前有杭州最热闹的灯市,杭籍诗人厉鹗曾赋诗夸赞说:“处处看灯此处佳”。1981年,琵琶街并入了元福巷,从此,琵琶街就从杭州市区地图上消失了。
印象中的琵琶街路面宽于元福巷,两边多民国时期建造的二层木屋,墙边时常可见墙界石碑,一些人家的门口搭着长方形的青石板,居民用来洗衣、搓衣、刷衣。


▲旧时元福巷街景  摄影@章胜贤
长大后看到《西游记》中那个鼻中喷火,口中吐烟,屡屡打败孙悟空的琵琶精,马上想到了琵琶街,以为琵琶精和琵琶街有关联。
有老者告诉我,琵琶街不与琵琶精相关而与琵琶蛇相关。相传在很久以前,街上住着个见义勇为的篾匠。不知何时,街里来了条云游的琵琶蛇,经常吞噬邻家小孩,弄得街坊们每天提心吊胆。篾匠想了个办法,把缸里浸泡竹皮的水倒光,叫街坊邻居和过往行人往里吐唾沫。有天晚上,琵琶蛇又现身了,篾匠跳进缸里一滚,便手持篾刀跳出来与琵琶蛇鏖战。吐沫很滑,琵琶蛇怎么也咬不到篾匠。天蒙蒙亮的时候,琵琶蛇被砍死了,篾匠也精疲力竭倒下了。街坊邻居们感动万分,把他尊为菩萨,供奉在了元福巷的龙吟庵内。可惜龙吟庵早就拆毁了,否则,我一定会前去焚香拜叩表示敬意的。(琵琶街的传说有许多版本,章胜贤老师曾说过另一个版本:很久以前,街中有一家米行,因店家天井里养一只周身长满绿毛的老龟,周围邻居好奇常来探视,因而米店生意也日渐兴隆。有一日,米店失火,情急中店主抱了细软财物携家眷老小夺命外逃,唯独那只老龟被弃在天井里头,此刻的老龟爬不上天井的石坎却又被青石板卡住甲壳无法脱身,眼看将被烈焰烤熟,这时老龟拼死一挣,“扑哧”一声,弃甲脱胎的千年老龟顿时变成了“琵琶精”。此后,巷口一酒肆里来了一位姿色迷人的妓女,每日里坐在堂口犹抱琵琶半遮面,弦声“卿卿”,莺声“沥沥”,又弹又唱,如此绝色佳人卖弄的“声色”很快就名声远播。可不久,凡是与她有染或生非分之想者,亡的亡、瘫的瘫,不亡不瘫的也半痴半怪,好端端一条老街的市面被弄得乌烟瘴气,让人避之不及。又一日,巷口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抲蛇叫花子”,逢人便告,此巷内有千年老龟修炼成的“琵琶精”作祟,如不去除恐怕全城百姓居无安宁。众人闻讯问其对策,“叫花子”便吩咐众人准备两口十石大缸,一口置于东面荐桥桥横头,另一口置于西向羊坝头拐角闹市口,张贴告示,令过往路人朝内吐口水。当过七七四十九天,二口大缸里接满了万人的唾沫口水,众人遵嘱将二口大缸移到了巷口。是日,“叫花子”如期而至,神色庄严,举止从容,退去衣衫赤身裸体步入酒肆,一把将那卖弄姿色的艳女子抱住,纵身跃入一口大缸,只见浊气升腾、异声隆隆,片刻间只见一头蜥蜴状怪物从此缸跃入另一大缸,不多时,就见几缕青烟“咝咝”作响直窜青天,个把时辰后情景恢复常态。众人方才领悟,琵琶精的万般剧毒终究也敌不过凡人的口水,是为“人言可畏”也,原来琵琶精的故事是劝世人处世要谨言慎行。你听说过哪个版本?)


▲琵琶街里“龙吟庵”界碑  摄影@章胜贤
琵琶街口很热闹,白天有捏糖人的,编蔺草蜻蜓的,让猴子穿着红袄、戴着乌纱帽戏耍的,晚上,经常有身穿长衫,头戴折帽之人,点亮小汽灯,敲响小锣鼓,来这里卖梨膏糖和黄莲头。
卖梨膏糖雅称“小热昏”,既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职业。我有个同学的父亲就是卖梨膏糖的,还兼营“刀枪不入”的街头表演。那时杭州有句俗语,叫做“大生意开当(当铺),小生意卖唱”。


▲琵琶街(元福巷)里的煤饼加工场是杭城最后撤销的煤饼店  摄影@章胜贤
杭州人很喜欢听小热昏。卖唱人三巧板一打,路人和居民便会慢慢围拢过来。等人聚得差不多了,卖唱人便亮开嗓门开始讲一些引人发笑的俗人俗事,然后开唱。记得最灵清的是一首杨柳青调:“六月里格癞痢真苦恼,蚊子叮来么苍蝇咬,杨格杨柳青呀……”
卖梨膏糖的人大都背一只放梨膏糖的木箱子。我老同学回忆说,当年徐筱安的父亲偶尔也会来琵琶街口说唱卖糖的,他嗓音洪亮圆润,表演惟妙惟肖,木箱上写着艺名“筱翔飞”。


▲街上卖梨膏糖唱小热昏的场景   插画@青征鱼

元福巷巷口有个不起眼的普通墙门,外墙白灰已经斑驳脱落,里面住着一位温柔绰约的青涩女孩,她靥如莹玉,目若清泓,当年就读于杭六中,正值二八芳龄,大家背地里都叫她“三桥之花”。

每当夏夜,她随家人于墙门口一坐,手摇芭蕉轻轻一扇,昏暗的路灯就会变得亮堂起来,连灯杆上的壁虎都会跳过杂乱的电线惊讶地探头张望。毛头小伙们从琵琶街出去又从猫儿桥弄折回,看似在闲逛,其实都是为多看她几眼,但谁也没勇气上前搭讪,感觉这等花季少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据说若干年后,她嫁给了扇子巷一位同班同学,婚后夫妻恩爱,执手至今。


▲月下花容美人蕉  插画@青征鱼


前不久在“杭州老照片@城市秘密”群(要进群的可以加大秘密微信csmm008)里聊到了“羊坝头烧棺材”的话题,有年轻群友大惑不解,疑为天方夜谭。棺材哪来的?

 


▲80年代地图上的羊坝头

棺材亦称寿材。以前没有火葬,人过世后都是土葬的。一些家底殷富的老人,怕离世后子孙不给自己做棺材,或不做好的棺材,故生前就做好了棺材备在家里。空棺两头贴着金色的“福”、“寿”字,意思是给自己增福添寿。相信不少年长者,少时在有钱人家里,一定见到过这种厚厚的,棺材板朝天置放的棺材。


▲旧时羊坝头、猫儿桥口的“高义泰”绸布庄原址,曾经杭州绸布行业之龙头。羊坝头泛指现在中山路(中山中路)中段、清泰街西端一带。古时滨海,为防海潮侵袭在此作坝称洋坝,俗称洋坝头。宋时御街穿此而过,曾是杭城的商业中心。摄影@章胜贤

那为什么要把棺材烧掉呢?这也是年轻群友提出的问题。

1966年文革开始后,杭州成立了两个红卫兵司令部。一个是以干部子弟组成的“红卫兵第一造反司令部”,简称“红一司”,其成员主要来自省府干部子女扎堆的杭一中及市府干部子女扎堆的杭二中。另一个是以美院学生张永生为首的“红卫兵第三造反司令部”,简称“红三司”。两个司令部的红卫兵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要想方设法点燃杭城的文革之火,把产业工人发动起来。

8月下旬,红卫兵开始在杭州城里破四旧(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并掀起了大规模的抄家之风。抄家之初,被抄对象只有所谓的“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后来就祸及鱼池,累及无辜,多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连普通小业主也难逃厄运了。

红卫兵们发现,如果把抄家之物,抬到人来人往的闹市区进行公开焚烧,造势效应肯定非同一般。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话题——在清泰街和中山中路交叉的东南角空地上,焚烧棺材。在颇有文化底蕴的杭州人眼里,烧棺材可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之举,但却实实在在地在清泰街发生了。

现场浓烟滚滚。熊熊大火发疯似地吞噬着厚实的棺材(经目击者回忆,确认为独块的楠木棺材),足有二楼高的火焰随风乱窜,肆无忌惮地亲吻着附近民房的屋檐。棺材旁边,低头站立着一位戴白色高帽的男人。高帽是纸糊的,圆锥形,足有一米高。他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孙XX”三个黑字,字上打红叉,据说他是中山中路保康巷寿材店的老板。一群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他们部分人烧棺材,部分人则穿过马路,把斜对面容容理发室的牌匾给砸了下来。

 


▲当时羊坝头烧棺材时场景  插画@郑凯军

9月份,烧棺热浪波及到了杭城的大街小巷,市民们原本宁静的生活被彻底搅乱了。不少出身不好、有“历史污点”的人,纷纷销毁各种“罪证”,趁夜把金银财宝扔进了中河和东河里。

清泰街上,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戴高帽,敲破锣被游斗的人。“我是牛鬼蛇神”的凄厉之声不断传来。我们也担心被抄家,父母商量了半天,决定把家里唯一一件能代表四旧的东西給卖了,那是奶奶积蓄了一辈子的一罐紫铜铜板。记得铜板一面有纹龙图案,另一面有“光绪”字样。当我们把铜板交给忠孝巷口废品店女营业员时,我看见父亲很伤感。多年以后,他当时那种怀璧其罪、欲哭无泪的情态,还会浮现在我眼前。

 



▲羊坝头拐角的浙江兴业银行旧址,前身为浙江铁路公司铁路银行,现在为浙江工商银行。始建于1923年,有大小房间78间,地下为金库。现在这里也成了很多婚纱照、网红取景的“香榭丽舍“大街。摄影@realy2000

54年后,我又来到了清泰街,来到了羊坝头这个标志着杭州“文革”开始的地方。当年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浓烟早已散尽,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组与杭州这座历史之城密切相关的古人群雕,其中有“壮怀激烈”的抗金名将岳飞,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爱国诗人陆游,有“人比黄花瘦”的婉约词人李清照……

 


▲中山中路和清泰街交汇处的雕像,背后的西洋建筑是当时羊坝头的标志建筑,浙江兴业银行旧址。

清泰街上这些老街、老巷、老店、老事,像一部情感电影,经常会浮现在我眼前。它记载着杭州人曾经的平凡生活和风雨岁月,所反映的历史、所发生的变迁,厚重而深邃。无论我走到哪里,对清泰街之情,总是萦怀在心,剪也剪不断。


▲老羊坝头街景  摄影@realy2000


 



贴主:真老玩童于2020_11_09 18:31:3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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