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震 (Aftershocks)
董源金沁 著（By: Dongyuan Jinqin）





Chapter 6

派出所



两天后的下午，余震接到个电话，人家让他尽快来一下。余震想应该是自己申请补办身份证的事，隔日就带着户口本出发了。
在那派出所的一个小房间里，一位看似三十出头的男性警察小李接待了余震。他和蔼地问余震有什么业余爱好。
余震以为人家是闲聊就不假思索地回答：“没啥。只是喜欢写点诗歌。”警察小李笑眯眯地问是哪一类的，听上去好像也是位业余诗歌爱好者。
余震略微不好意思了一下。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近几天的诗歌创作见不得人，就敷衍道：“没啥，没啥。就是歌颂歌颂生活。”
当着警察的面说谎让余震有一份自信而爽脆的快感。他不由得抿嘴暗自嘲笑起了对面的这位警察。
警察小李似乎随意地接着问余震写好后是送人呢还是发表。余震不禁警觉了一下，意识到这个聊天有不对头的地方。
余震盘算了一下就轻描淡写道：“只是自娱自乐，自娱自乐。”余震暗自琢磨，最近刚开始创作，难道自己已经小有名气？这网络的力量和监控网络的力量真是太惊人了。可这事和派出所也无关呀。
余震现在相当肯定这位警察小李是在展示自己应新闻联播里要求的，业已大幅改进的服务态度。他得意地心想：“你要是胆敢态度不好就真要上新闻联播了！”
可这诗歌创作也离补办身份证的正题太远了，而且还显露出来一丝危险系数。余震就问这位警察小李补办身份证还需要什么手续，提醒他该办正事了。
警察小李笑道：“不急，不急，”又微笑着问：“就没发给谁？”
余震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说绝对没有。警察小李让他仔细想想。
余震楞住了。他不明白补办个身份证，怎么会有这么多废话，而且还是这么杀气腾腾的废话。
他镇静了一下就指出自己是来补办身分证的，而且自己很忙。警察小李依旧不理会余震的问题，让他先想想写的诗歌都发给谁了。
余震紧张了起来，知道今天这可不是身分证的问题，但把诗歌发给李姿这事又不能说，因为自己是没怀好意，而且还有剽窃中国举世名著”金瓶梅”的行为。
虽然金瓶梅的作者不可能穿越到此刻此地向余震索赔，但自己这现代高知剽窃古人的诗歌也太丢人了。
“难道派出所也管剽窃的事？没听说过呀……”余震一个人在那独自分析了起来。
警察小李敲敲桌子。余震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看着坐在对面的警察小李。警察小李问他想好了没有。余震扶正眼镜反问想什么。
警察小李的声音严厉了起来，问：“你把你写的东西都发给谁了？快点儿！老实点儿！”
猝不及防的余震根本没过脑子就高声回到：“没写！没发！”
警察小李看看他，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抬头笑问：“还不认？”同时，递过来一页纸，让余震看。
余震一看就慌了，那是他给李姿的微信的全部内容。他立刻感到脊背凉了，汗水开始从所有的毛孔往外涌，以至感到身体都缩小了。他是真想立刻消失掉。
余震又被那位警察小李的敲桌子吓得哆嗦着叫了一声啊。警察小李让他快点。余震问快点什么。
警察小李高声指出：“还装糊涂！？认罪伏法呀！”人家显然是不耐烦了。
余震被吓得又惊叫了一声啊。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会到了认罪伏法的地步。
警察小李说再给他最后的一个机会，必须老实交待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实。
紧张得晕头转向的余震咬紧牙关，坚持那些不是自己写的，只是发给老同学让她看看，探讨一下文学作品。
警察小李指出余震的下流的解释，问他那是谁的诗词。
余震当然不敢承认是源自”金瓶梅，”就忙谎称是小时候背诵过的一些诗词，现在也记不起具体的作者了。余震交待完就坐等警察小李如何发落，心说：“行了吧……”
警察小李仔细看看余震，心想：“这人的家长真够呛，怎么能让孩子接触那样的淫词秽句？”
警察小李命令他交出手机。他开始检查余震的微信。发现没有李姿送交的内容，他就问余震为什么删除微信，以为他在隐瞒犯罪证据。
小李那犀利的目光迫使平生第一次受审的余震赶紧如实回答自己是怕老婆发现。警察小李不信，要求他必须老实交待前一个手机的下落。
余震如实汇报。警察小李不相信是老婆给扔下楼，摔坏了，就严厉警告余震不许再耍滑头。
余震一想那两位当晚正值上楼的邻居倒是可以给自己作证，可这么一来自己那居民楼的全体住户就要都知道这事了。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取的。
余震只好哭诉了那部手机的原委，接着就指天发誓这绝对是自己第一次做坏事。
警察小李不禁哼了一声，就嘲讽余震：“你也知道你干的那事见不得人呀！”余震顿感头晕目眩，以为这就定罪了。
小李开始觉得这应该是这个老实人的一时糊涂。他对余震的态度已经从一进门时憎恶，可怜，变成了同情。
小李要求余震以后不许再有类似的违法乱纪行为，接着就开导他：“喜欢创作是好事，但不要低俗下流，更不要牵扯别人，要正能量！”
尽管余震此刻的思维还被警察小李的呵斥震撼着，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喜欢人家应该算是正能量吧？”
在余震的心目中不喜欢人家是负能量，喜欢人家是正能量。警察小李烦了，高声道：“要积极向上！”余震连忙唯唯诺诺地不住地点头称是。
余震恍然大悟，发觉自己已经被大赦了，就感激得连连许诺自己以后绝对是老老实实，绝不再乱写乱送了。
警察小李说这就通知余震的单位来领人。余震一下给吓得愣那儿了。他之后就连忙说不行，因为如果自己在单位的名声一毁，那就全完了。
警察小李说不是自己不通融，只是这是规定的手续。他看看咧着嘴，似乎又要开哭的余震，就建议那就只能让当事人来一下，看人家是否能谅解余震。
余震绝望地直眼了，然后就不由自主地扑通地一声跪下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给生人下跪，把膝盖撞得生疼，让他不由得改成坐地上了。
余震哭诉着求警察小李千万别通知李姿，那样的话自己在校友圈里都没法子活人了。
余震接着就指出况且那位同学也不在本市，所以来不了。他说完就又怕警察小李要求单位派人来提人，真是把他纠结死了。
警察小李命令他起来，然后就和蔼地劝道：“老人家，同学的交情应该有这化解这个事情的力量吧？”
余震眼泪汪汪地老实交代：“我跟她没什么交情，连话都没说过。真的，上次聚会我们都没有说话。”
警察小李说不可能，因为人家說这个骚扰者是熟人，而且是个知道自己很多隱私和底细的熟人。
余震左右为难了片刻就急得高声哭诉了起来：“我，我，我和她那只是神交而已呀！”他实在是说不清楚了。
余震说完就后悔用了神交。他怕警察小李让自己解释那个交的具体意思。他深知在梦里和人家李姿的那些神交的交绝对不是交往的交，只能是交尾的交。那么龌龊的春梦是提不得的。
不出所料，警察小李果真问他神交的意思。余震只好解释红着脸，低着头，简述了一下自己做清洁版单相思春梦的恶习。
余震接着就主动推测一定是自己做那些梦做得走火入魔了，从而导致了骚扰同学的恶行。
余震指着天花板发誓道：“我保证以后以后做梦一定要注意，而且再也不敢做那些梦了！”
警察小李不禁笑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诅咒发誓的。
余震见似乎有所转机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警察小李的底线：“我送诗歌不能算是骚扰吧？那只是跟同学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嘛。”
警察小李得知只是梦里的事就放心了。因为连犯罪的梦都不敢的，犯罪的可能性很小。小李告诉余震做梦不犯法，梦里的事在法律上不算数。
警察小李此刻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面前这位老人如此神魂颠倒。
小李认为这个岁数的女人还能被如此捧追应该是很自豪的，原谅余震应该没问题，说不定还会感激呢。
警察小李就坚持请当事人来化解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可行之途。他坚持余震的行为是不是玩笑还得看人家原告的感受。小李自己也好奇，想一睹人家的芳容。
看来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况且自己这戴罪之人的反对也没用。再想到自己若是不能按时回家，老婆就会知道，那将会是最大的麻烦了，那个演小品的说词就不成立了。余震就只好闭嘴了。
余震现在很自信，反正不管是如何地天马行空、风流倜傥，自己做的那些梦又没犯法；反正李姿不在本市，顶多是个电话联系，自己届时多说些好话、软话就应该可以了。
余震开始默默地编撰过一会儿和李姿的对话提纲。
过了一会儿，警察小李过来通知余震，说他今天的运气不错，他的同学李姿恰巧在本市，一会儿就过来。
余震是一下就彻底瞠目结舌地傻眼了。
原來，同学焦伟恰巧召集同学、朋友们做传销保险的生意，请了几位同学来本市听讲。李姿也在应邀之列。
余震在焦伟眼里是学究气太浓、太老实，干不了这营生，就没邀请他。毕竟他得送每位与会者一份免费盒饭。
李姿接到电话就知道是抓到那个性骚扰犯了，是个老熟人，而且自己还掌握着这个人的”生杀大权，”就借机从那个被焦伟反复声称绝对不是传销会的传销会里遛了出来。
在去派出所的公交车上，李姿停止了对焦伟那假洋鬼子的身份羡慕嫉妒恨，换之以不屑。她心说：“出国那么多年就学个这......”因为传销在国内已经开始臭大街了。
同时，李姿相当肯定那小伙子现在已经束手就擒。她急促地琢磨着怎样恩威并施才能让那小子对自己从此俯首贴耳。对另外的个体的完全掌控总是能让人很兴奋。
警察小李见到一脸兴奋的李姿的第一感觉是怀疑是余震搞错了，因为面前这位妇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和被性骚扰者画上等号。
警察小李给李姿介绍案情进展，说是她的一个老同学，想她想得走火入魔了，就做了些糊涂事。
李姿想会是谁，问警察小李是自己高中的，还是大学的同学。
警察小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因为连这么一般的情况都忘了问了。
“你看见就知道啦，”小李遮掩了自己的疏忽，带着李姿去直接问余震。
李姿马上极不情愿地猜这人极有可能是余震，因为聚会时他那个表白依然是记忆犹新。
李姿很喜欢成为那个聚会的关注点，只是对那表白者很不满意。因为没什么惊喜之处，余震那样的不就只配想想嘛。
李姿暗自祷告千万别是余震。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太失望了。
事与愿违，果然是余震。李姿一进那门就不自觉地问：“哦，是你呀，”就不再屑和余震说什么，而是和警察小李谈笑风生了起来。
余震则是一听到李姿的声音就急火攻心地真晕倒了。他再醒来时，看到的是派出所的一位护士。
“我说没装睡吧！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这位护士笑道。可见旁人没少喊。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余震就伤心地抽泣了起来。
李姿是照旧和旁人谈笑风生。伤心之余的余震心说：“又来了。”
李姿现在这老练世故的劲儿让余震把本想邀请这位前梦中人共进午餐，以消除误解的兴致也打消了。
在为省了一笔而庆幸的他不禁黯然神伤。无情的岁月竟把当年的那个经常脸红的尤物打磨成了个体态臃肿，油头滑脑的黄脸婆。
余震伤心得没心思听李姿和警察小李他们的寒暄，只是期盼这事不会再升级。只要不让单位和家人知道这事，余震也就无所谓了。
余震在心里忿忿道：“至少老子任性过一回了！这个被捕就算是和老子的青春岁月的分手礼了……”
余震见李姿在场就谎称自己刚才是中暑。旁人配合着笑笑。这都十月底了。中暑是件很困难的事。
余震当年的那个中暑虽不属实，但还是有可能的，因为那炎热的伏天正午，再加上稚嫩的李姿那火撩火扰的第二性征。
李姿安慰余震这只是个老同学间的小误会，显然是不知道余震那二十多年前的“中暑。”余震开始放心了。
警察小李进来，通知余震没事了，可以走了。他让余震以后注意，现在就离开，似乎怕他再出什么类似晕倒的问题，讹上自己的派出所。
警察小李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摇摇头，实在是不明白余震这超奇葩的口味。为什么会被这么一位体态臃肿、一脸横肉的老妇人迷得出了犯罪的问题。
在派出所的门外，李姿略带失望地看看依旧低着头的余震，使劲挤出一句：“那就再见啦。”似乎是问句，更像是结束语。
余震是急于给今天这闹剧画上句号，就连忙回应再见。他也没意愿和现在这位现实生活中的李姿有什么瓜葛了。
李姿想想，也没找出别的话题，看看手机就走了。
这是他们二人间这辈子唯一的一对一的对话，因为在余震的那些梦里都是只“办事，”没说过话。
当余震的梦中人让李姿很失望，因为在自己的眼里，余震这水平的男性对自己这天生的美人也就配做做那类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梦。
李姿在等公交车时，继续琢磨着单位里的那位小清新暗恋自己的可能。
余震则是腿软了。他坐在这个派出所的台阶上，让自己缓缓。
他庆幸多亏刚才自己没给折腾出个心脏病来，否则就无法在老婆那儿解释清楚了。
没过多时，余震就紧张得一机灵，意识到自己没提醒李姿别外传。余震急得团团转了起来。
余震是多虑了。李姿不可能就此事有所动作。被余震这么个不起眼的老同学骚扰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她甚至觉得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依旧腿软的余震开始缓慢地往公共汽车站走，准备搭车回家。
余震此刻颇有大难不死的侥幸和感激，并且惊喜地发现过往的行人也没对自己这戴罪之人投来一丝丝的鄙夷，连天都是一如既往地秋高气爽。
余震浑身轻松地在心里感谢李姿能对自己的不良行为免予追究，也感叹起了自己这还算不错的运气。
当然，这一连串的事件证明这次同学聚会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证件和手机都得补办，在李姿那儿彻底没了面子，还被公安局的审问了一番，从此成了有前科的罪人。
余震很快就沮丧地意识到，一场同学聚会把自己那唯一的梦中人给搞没了。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了。
余震认为既然是一般同学，且人家对自己有大恩，就不好再在梦里对人家那样肆无忌惮了。可没有梦中人的确是个缺憾。
余震一边往公共汽车站走，一边想，这以后可梦谁是好呢？当然，这也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