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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1)

送交者: 雨地[♀★★*空谷幽兰*★★♀] 于 2021-08-23 13:26 已读 49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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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表堂堂、结实丰满的壮鹿马利根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端着一碗肥皂水,碗上十字交叉,架着一面镜子和一把剃刀。他披一件黄色梳妆袍,没有系腰带,袍子被清晨的微风轻轻托起,在他身后飘着。他把碗捧得高高的,口中念念有词:

——Introibo ad altare Dei.

他站住了,低头望着幽暗的盘旋式楼梯,粗鲁地喊道:

——上来,啃奇!上来吧,你这个怕人的耶稣会修士!

他庄严地跨步向前,登上圆形的炮座,环顾四周,神色凝重地对塔楼、周围的田野和正在苏醒过来的群山作了三次祝福。这时他看见了斯蒂汾·代达勒斯,便朝他弯下身去,迅速地在空中画了几个十字,同时一面摇晃着脑袋,一面在喉咙里发出嘟嘟哝哝的声音。斯蒂汾·代达勒斯瞌睡未醒,心情不大畅快,扶着楼梯口的栏杆,冷冷地望着那张摇头晃脑嘟嘟哝哝为他祈祷的马脸,望着那一头并未剃度的淡黄头发,头发的纹路和色调都和浅色橡木相似。

壮鹿马利根掀起镜子,往碗里窥看了一眼,又麻利地盖好。

——回营!他厉声喝道。

然后他又用布道者的腔调说:

——啊,亲爱的人们,这是地道的基督女:肉体与灵魂,血液与创伤。请奏缓乐。请闭上眼睛,先生们。稍候。白血球略有问题。全体肃静!

他侧过脸去瞅着天空,吹了一声打招呼的口哨,缓慢而悠长,然后凝神听着回音,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白牙中间这里那里还有一些金点在闪闪放光。金口的人。宁静的晨空中,传来两声尖锐有力的啸鸣回答了他。

——谢谢,老伙计,他兴致勃勃地说。很不赖。关上电门吧,劳驾!

他跳下炮座,一面将梳妆袍的下摆收拢来裹住双腿,一面向观看他的人投去严肃的眼光。阴影中的丰腴脸膛,阴沉沉的鸭蛋形下颚,都使人想起中古时期一位庇护艺术的高级教士。他的嘴边浮起了一片和蔼可亲的笑容。

——绝大的讽刺!他欢快地说。你的姓名荒谬得很,古希腊人!”

他以友好的开玩笑姿态指了指,哈哈笑着转身走向护墙。斯蒂汾·代达勒斯跨上楼顶,困不滋滋地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在炮座的边沿上坐了下来,同时继续望着他,看他把镜子支在护墙边沿上,把刷子伸进碗里蘸一下,然后把脸颊和脖子都涂上皂沫。

壮鹿马利根的欢快的声音接着又说。

——我的姓名也是荒谬的。玛拉基·马利根,两个扬抑抑格的音步。倒是有一点希腊韵味,是不是?跳跳蹦蹦,高高兴兴,正是壮鹿的意思。咱们俩得到雅典去。怎么样,要是我能从姑妈那里挤出个二十镑来,你去吗?

他把刷子放下,兴高采烈地大声笑着说:

——去不去呀?这个半生不熟的耶稣会修士!

他住了嘴,仔细地刮起脸来。

——你告诉我,马利根,斯蒂汾安静地说。

——告诉什么,宝贝儿?

——海因斯还要在这个碉楼里住多久?

壮鹿马利根从右肩上露出已经刮干净的那一边脸颊。

——天主呵,他实在讨厌,是吧?他坦率地说。笨重的英国佬。他认为你不是绅士。天主呵,这些该死的英国人,钞票多得撑破口袋,吃的多得撑破肚皮。就因为他是牛津出身。你知道吗,代达勒斯,你倒是真正的牛津风度。他弄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嘿,我给你取的名字最妙:啃奇,像刀刃。

他小心翼翼地刮着下巴。

——他整夜都在说胡话,闹一只什么黑豹,斯蒂汾说。他的枪套在哪儿?

——可悲的疯子!马利根说。你吓坏了吧?

——我是吓坏了,斯蒂汾加重语气说,他的恐惧情绪又上来了。黑夜在这野外,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还老说胡话,哼哼唧唧闹什么开枪打黑豹。你跳下水去救过人的命,我可不是英雄好汉。要是他还要在这儿住下去,我走。

壮鹿马利根瞧着剃刀上的肥皂沫皱皱眉头。他跳下来,急急忙忙地在裤子口袋里掏什么。

——讨厌!他粗声粗气地喊叫。

他走到炮座旁边,将手伸进斯蒂汾的上衣口袋里说:

——把你的鼻涕布借咱们使使,擦剃刀。

斯蒂汾听任他掏出一块又脏又皱的手帕,提着一角抖弄了一会儿。壮鹿马利根干净利落地擦好剃刀之后,端详着手帕说:——诗人的鼻涕布!咱们的爱尔兰诗歌有了一种新的艺术色彩:鼻涕青。几乎可以尝到它的味儿了,是不是?

他又登上护墙去眺望都柏林海湾,淡淡的橡木色头发在轻轻飘动。

——天主呵!他安静地说。阿尔杰把海洋叫作伟大而又温柔的母亲,可不真是!鼻涕青的大海。使人阴囊紧缩的大海。Epi oinopa ponton.啊,代达勒斯,那些希腊人呀!我得教教你。他们的作品得读原文才行。Thalatta! Thalatta!海确是我们伟大而又温柔的母亲。过来看。

斯蒂汾站起身走到护墙边。他倚在墙上俯视水面,看到一艘邮船正驶出国王镇的港口。

——咱们的强大的母亲!壮鹿马利根说。

他那双有所探索的灰色眼睛,突然从海面上转到斯蒂汾的脸上。

——姑妈认为你母亲是你害死的,他说。所以她不许我和你来往。

——她是有人害死的,斯蒂汾阴沉沉地说。

——见鬼,啃奇,壮鹿马利根说。你母亲临终的时候要求你,你跪下不就得了?我和你一样超脱,可是你想想,你母亲用她的最后一口气求你跪下为她祈祷,你居然拒绝了。你这人有一点儿邪……

他收住话头,在另一边的脸颊上又薄薄地涂上一层皂沫。他微微翘起嘴唇,露出宽大为怀的笑容。

——可是扮相多妙啊!他喃喃自语似的说。啃奇,扮相最妙的假面哑剧演员!

他不作声了,专心一意地刮起脸来,剃刀匀称地移动着。

斯蒂汾弯起一只胳膊支在粗糙的花岗石上,手掌托着前额,目光滞留在自己那件发亮的黑上衣袖子上,盯着已经磨破的袖口。一阵痛苦,一种还不是爱情的痛苦,在折磨着他的心。她,默默无声地,死后曾在他的梦中出现,她那消瘦的躯体上套着宽大的褐色寿衣,散发出一种蜡和檀木混杂的气息;她俯身投来无言的谴责,呼吸中隐隐地传来一股沾湿的灰烬气味。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褴褛衣袖望着海,刚才被旁边那个营养充足的嗓音赞为伟大而温柔的母亲的大海。海湾的边缘和海平线相接而形成一个大圆环,环内装着一大盆暗绿色的液体。她的病床旁边有一只白磁小盆;她死前一阵阵地大声哼着呕吐,撕裂了已经腐烂的肝脏,呕出浓浓的绿色胆汁,就是吐在这只盆里。

壮鹿马利根又擦剃刀。

——呵,可怜的小狗子!他口气和善地说,我得给你一件衬衫,几条鼻涕布。那条二手货裤子怎么样?

——挺合身的,斯蒂汾答道。

壮鹿马利根细心地刮着嘴唇底下的凹处。

——绝大的讽刺,他满意地说。应当说是二腿货。天主知道原来是什么生梅毒的色鬼穿过的。我有一条挺漂亮的裤子,细条儿,灰色的。你穿上准帅。我不是开玩笑,啃奇。你穿整齐了真他妈的够好看的。

——谢谢,斯蒂汾说。灰的我不能穿。

——他不能穿,壮鹿马利根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说。规矩终归是规矩。他自己害死了母亲,可是灰色的裤子却不能穿。

他利索地关上剃刀,用手指上的触须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皮肤。

斯蒂汾把目光从海面上,移到那张丰腴而有一双灵活的烟青色眼睛的脸膛上。

——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在船舰酒店的那位老兄,壮鹿马利根说,他说你有神麻症。他在癫狂园,和康诺利·诺曼在一起。神经失常麻痹症!

他手拿镜子在空中挥舞了半个圆圈,对着现在已经光芒四射普照海面的太阳,闪闪放光地发布了这条新闻。他翘起刮得干干净净的两片嘴唇,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白牙齿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健壮结实的躯体都在颤动。

——看看你自己的尊容吧,他说,你这个吓人的诗人!

斯蒂汾伸头看了看举在面前的镜子,镜面已破,歪歪斜斜有一道裂纹。头发都乍着。这就是他和别人眼中的我。是谁为我选的这张脸?需要清除虫子的小狗子。它也在问我。

——我从女佣人房里偷来的,壮鹿马利根说。她活该。姑妈总是给玛拉基找相貌平常的佣人。免生诱惑。而且她的名字叫做乌尔苏拉。

他说着又笑起来,同时从斯蒂汾正在自我审视的目光前抽走了镜子。

——凯列班在镜中找不到自己面容时的狂怒,他说。要是王尔德还活着,能看到你这副尊容,那才有意思呢!

斯蒂汾伸直身子,指着镜子辛酸地说:

——这就是爱尔兰艺术的象征。一面仆人用的破镜子。

壮鹿马利根突然伸出胳膊,挽住了斯蒂汾的胳膊绕着碉堡的楼顶走起来,他塞在口袋里的剃刀和镜子发出互相磕碰的声音。

——啃奇,这么逗你是不公平的,是不是?他和善地说。天主知道,你的精神力量比他们谁的都强。

又是一挡。他怕我的艺术的锋刃,正如我怕他的。笔,阴森森的钢。

——仆人用的破镜子!把这话告诉楼下那个牛家伙,敲他一个畿尼。他的钱多得发臭,还认为你不够绅士的格儿。他老头子是靠卖贾拉普泻药给祖鲁人发的财,要不就是别的什么伤天害理的坑人把戏。天主哪,啃奇,只要你和我联合起来,咱们没准儿还能把这个岛国治一治。给它来一个希腊化。

克兰利的胳膊。他的胳膊。

——想一想,你居然不能不向这些猪猡们要施舍!我是惟一知道你的价值的人。你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一些呢?我有什么叫你不顺心的地方呢?是海因斯吗?他要是再在这里吵咱们,我就把西摩找来,咱们好好儿地摆布他一顿,比他们捉弄克莱夫·肯索普还厉害些。

在克莱夫·肯索普的房间里,阔少爷们的喊叫声闹成一团。都是白脸儿的;个个笑得捂着肚子,互相搂着抱着。啊唷,我可受不了啦!奥布里,你告诉她这消息得婉转些!我要死了!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剪成一条一条的拍打着空气,他还跌跌撞撞地绕着桌子又是蹦又是跳,裤子脱落在脚上,毛德琳学院的埃兹手里拿着裁缝的大剪子追在他屁股后面。脸上涂金似的全是橘子酱,神色像是受了惊的小牛犊。我不要脱裤子!你们别对我耍你们的牛疯!

从敞着的窗口扬出去的喊叫声,惊动了庭院里的夜空。一个耳聋的园丁,身上围着围裙,脸上戴着马修·阿诺德的面具,在阴暗的草地上推他的修草机,仔细地注视着乱飞的草茎。

我们自己……新的异教文化……昂发楼斯。

——让他住着吧,斯蒂汾说。除了晚间以外,他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壮鹿马利根不耐烦地说。咳出来吧!我对你是很坦白的。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意见呢?

两人站住了,遥望着远处的布莱岬角,兀秃秃地凸起在水面上像一条沉睡的鲸鱼的鼻尖。斯蒂汾轻轻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你要我告诉你吗?他问。

——要,是什么?壮鹿马利根答道。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儿。

他说话时盯着斯蒂汾的脸。一阵微风拂过他的前额,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尚未梳整的淡黄头发,在他的眼睛中扇起了焦灼的银色火星。

斯蒂汾从自己说话的声音中感到一种压抑:

——你记得我母亲死后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情况吗?

壮鹿马利根迅速地皱了一下眉头说:

——什么事儿?什么地方?我记不住事情。我只记得思想和感触。为了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天主呀?

——你在沏茶,斯蒂汾说,你走过楼道去添开水,这时候你母亲陪一个客人从客厅里出来。她问你谁在你房里。

——怎么样?壮鹿马利根说。我说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说,斯蒂汾答道,咳,代达勒斯呗,他妈妈挺了狗腿儿啦。

壮鹿马利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使他显得更加年轻可亲了。

——我是那么说的吗?他问。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安地抖动一下,摆脱了自己的窘迫心情。

——而且,死,不论是你母亲,还是你,还是我自己的死,有什么呢?他问道。你只看见你母亲的死。我在慈母医院和里奇蒙德疯人院,天天看他们挺腿儿,又在解剖室里开膛破肚。本来就是猪狗一般的过程嘛,不折不扣的。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儿。你母亲临终时要求你跪下为她祈祷,你不愿,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身上有那种该诅咒的耶稣会脾气,不过是颠倒过来的罢了。对我来说,这一切全是绝大的讽刺,猪狗一般的过程。她的脑叶已经停止运行。她把医生叫作彼得·悌士尔爵士,在被子上摘毛茛。迁就着她一点儿,凑合过去也就完了。你对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要求拒之不理,可是我没有像花钱雇来的拉路哀特殡仪公司送葬人那么呜呜咽咽,你却又生我的气。荒谬!我很可能说了那样的话,可是我并不是存心侮辱你母亲的亡灵。

他越说气儿越壮了。斯蒂汾捂着那句话在他的心灵上留下的伤口,冷冷地说:

——我并不是考虑你对我母亲的侮辱。

——那你考虑什么呢?壮鹿马利根问。

——对我的侮辱,斯蒂汾答道。

壮鹿马利根一下子把身子转了过去。

——咳,你这个人真叫人没办法!他叹口气说。

他绕着栏杆快步走了过去。斯蒂汾站在原地,眼光越过平静的海面,盯住了远处的岬角。海面和岬角都模糊了。眼睛里的脉搏在跳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感到双颊在发烧。

碉楼里传出了一声喊叫:

——马利根,你在上边吗?

——我来啦,壮鹿马利根回答道。

他转身对斯蒂汾说:

——看看大海吧。它管什么侮辱不侮辱?把洛尤拉扔在一边,啃奇,下去吧。英国佬要吃他的煎肉早餐了。

他下到脑袋齐楼顶处,又站住了转过头来说:

——别成天嘀咕这件事儿了。我这个人不值一提。别再闷闷不乐了。

他的脑袋消失了,但是楼梯口传来了他一步步走下去时大声吟唱的声音:

——别再闷闷不乐,苦忆着爱的奥秘叫人心酸,

因为弗格斯统率着铜车。

树林的荫影默默无声地在宁静的晨空中游动,从楼梯口移向他正眺望的大海。水面如镜,从岸边一直向外伸展,在轻捷的光脚的踢动下泛着白色。朦胧海洋的白色酥胸。交缠的重音节,成双成对的。一只手在拨弄竖琴,琴弦交错着共发和音。白色波浪般交合的词句,在朦胧的海潮上闪闪放光。

一大片云缓缓移来,渐渐将太阳完全遮住,将海湾投入深绿色的阴影中,一大盆苦水,卧在他的脚下。弗格斯的歌曲:我在家里,压低了深沉悠长的和音独自唱着。她的房门敞着:她要听我的歌声。我内心悚然而又哀伤,默默地走到她的床边。她在她那不成样子的床上哭泣。斯蒂汾,就是为了这一句:爱的奥秘叫人心酸。

如今,在哪里了?

她的秘藏:在她的上了锁的抽屉里,有一些旧羽毛扇子、带流苏的舞会记录卡,上面洒着麝香粉,还有一串廉价的琥珀珠子。她小时挂在家里向阳窗前的一只鸟笼。她看过当年老罗伊斯演出的童话剧《恐怖大王特寇》,和别人一起笑着听他唱:

我正是

最喜欢

摇身一变

无影无踪看不见

幽灵的欢乐,收藏起来了,带着麝香味儿。

别再闷闷不乐,苦忆着。

和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一起,收藏在大自然的记忆中了。往事的情景围攻着他的苦忆的思绪。在她接近圣事的时候,她那杯从厨房的水管下接来的水。一个阴沉的秋晚,壁炉架上,一个挖去果心塞上红糖为她烤着的苹果。她那修长的指甲,因为给孩子们的衬衣掐虱子,被血染成了红色。

在一个梦中,她曾默默无声地来到他的面前,她的消瘦的身子上穿着宽大的寿衣,散发出一种蜡和檀木的气息;她俯身对他说了一些无声的秘密话,她的呼吸中隐隐地带着一股沾湿的灰烬气味。

她那呆滞的目光从死亡中凝视着,要动摇我的灵魂,要使它屈服。就是盯着我一个人。灵前的蜡烛,照出了她的痛苦挣扎。幽灵似的烛光,落在受尽折磨的脸上。她嗓音嘶哑,大声喘息着,发出恐怖的哮吼声,而周围的人都跪下祈祷了。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要把我按下去。Liliata rutilantium te confessorum turma circumdet; iubilantium te virginum chorus excipiat.

食尸鬼!吞噬尸首的怪物!

不,母亲!放了我,让我生活吧。

——啃奇啊,喂!

楼里响起了壮鹿马利根的呼唤声。接着,沿着楼梯上来了,又是一声呼唤。仍在为心灵的呐喊而颤抖的斯蒂汾,听到了身后有温煦的阳光在流动,空气中有友好的说话声音。

——代达勒斯,下来吧,挪挪步子吧。早饭好了。海因斯为昨晚上吵醒咱们的事道歉啦。都妥啰。

——我来了,斯蒂汾转过身来说。

——下来吧,为了耶稣,壮鹿马利根说。为了我,也为了咱们大伙儿。

他的头刚下去又转了回来。

——我把你说的爱尔兰艺术的象征告诉他了。他说非常聪明。你挤他一镑,好吗?我的意思是一个畿尼。

——我今天上午领钱,斯蒂汾说。

——是学校那档子吗?壮鹿马利根说。多少?四镑吧?借给咱们一镑。

——你要的话,斯蒂汾说。

——四个金光闪闪的元首,壮鹿马利根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咱们可以来它一顿足以吓坏德望最高的德鲁伊德们的痛饮了。四个全能的元首!

他一面手舞足蹈地踩着石楼梯蹬蹬蹬走下去,一面用伦敦方言怪声怪气地唱起来:

——普天同呀同庆祝,白酒、啤酒、葡萄酒!

加冕日来

加冕日

普天同呀同庆祝

庆那个加冕日!

和煦的阳光在海面上欢跳。镀镍的刮脸水碗在护墙上闪着反光,被遗忘了。我干吗要把它带下去呢?要么,让它在这儿呆上一天吧,被遗忘的友谊,怎么样?

他走过去,把小碗捧了起来,手上感到了金属的凉意,鼻子里闻到插着刷子的肥皂水发出的粘湿的气味。我在克朗高士捧香炉,也是如此。我已成另一人,但又仍是同一人。也是一名仆人,侍候仆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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