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房东历练记
董源.金沁 著
第三章*第八节*提心吊胆
8
	当晚，老张在沙发上睡，正好陪着那四代同堂的布什全家熬夜关注选举结果。
	众人起床吃早饭的时候老张就以主人翁的姿态给他们介绍自己美国当时的选情。
	老张一边打哈欠、一边跟鹿群说：“Gore (高尔) 昨晚就祝贺小布什胜选了。可打完那个祝贺电话后，他的幕僚又告诉他认输认得太早了，因为 Florida (佛罗里达州) 的计票好象还有问题，好象 Gore 和小 Bush (布什) 的选票在 Florida 可能只有一、两百票之差，绝对在误差范围之内呀！所以，Gore 今天早上又打电话给 Bush，说收回昨天晚上的祝贺电话了。”
	“什么！？”鹿群惊讶地问：“这说出去的话也能收回来？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呀！”
	老张有点儿疲倦地说不知道。熬夜实在是累人，不过老张还是足够清醒的。他提醒鹿群，说鹿群那说出话是泼出去的水的事儿是讲在中国，讲的是中国男人。鹿群明白了，只好感叹这美国也太无奇不有，中国男人也太作茧自缚。
	在接下来得几个月里，全美国在忙碌着反复重新计票，全世界跟着看热闹。那电视上演的复查选票的现场真象是联邦调查局的刑侦室在查那些选票上的指纹，甚至 DNA。
	老张得理了。他狠狠地埋怨了几次自己老婆的乱投票。老张是记恨老婆在投票的那晚，当着房东、房客的面没给自己这当家的留面子。这也没办法。出身贫农的老张的当年择偶时的标准是：对方家必须是高干，才能配得上自己这西北大学的高材生，目的是要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结果是，老张的老婆家的确是高干，只是他老丈人的高干地位是从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直至加入革命队伍、抗美援朝一路打出来的。这般霸气的出身把老张老婆搞得在老张面前总有一股子其父占山为王时的派头。老张对此虽是束手无策，但也暗自不服，总是寻找机会去压制一下老婆的匪气。老婆这乱投票的小辫子现在就让老张抓得很得手。
	老张的老婆还真让老张闹得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害得她遇到房客们也只敢怯生生地笑笑就赶快走开，因为她怕人家老美去查她的那张选票，也怕房东、房客们再问那投票的事。内心里，老张太太也觉得自己那胡选乱选的行为或多或少地造成了高尔和小布什的这笔糊涂帐。
	房东、房客们和老张夫妇就他们二人的投票和现在选战的焦灼开了几次玩笑，说看他们两口子把人家美国折腾的得，都成全球的笑话了。当看到老张那一脸的严肃和老张太太的诚惶诚恐，他们也就不再忍心开这样的玩笑了。现在这情形对老张两口子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好在老张两口子所在的这个州没什么悬念，铁定选小布什，所以没必要再重新计票和验票。老张太太搞明白后，才终于放心。老张虽不甘就此停止压制老婆，但也只好暂时消停一下。
	数了几次，小布什在佛罗里达州都是领先二百多到五百多票不等。这个差额实在是太小。最后，只好让最高法院裁定，结果是小布什被宣布获胜。
	高尔随即召开记者招待会坚称自己才是真正当选的美国总统，其主要理由是他的总票数 (Popular vote) 大幅度领先小布什的，还要求再数数那些佛罗里达的选票。
	可能以不喜欢数学著称的美国人已经数烦了，所以高尔的呐喊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大家可能都要继续过日子 (move on) 了。
	这天看完电视，小武子总结道：“这选举实际上是在制造分裂。连老张家都给分裂了。你看，老张还在和他老婆闹着呢。”
	小穆开玩笑，说：“Gore (高尔) 真应该学习我们蒋委员长，率领人马去 Hawaii (夏威夷)，或者 Alaska (阿拉斯加)，然后 claim (声称) 自己是正统。”
	小武子认为人家美国人好像不会那样。况且高尔也没什么号召力。小穆强调：“我是说如果民主党都跟着 Gore 走。”
	“那倒是有可能，”小武子想想就纠正自己：“不过也绝对没可能。你那个’如果’也太离谱儿了吧？”
	鹿群过来把小武子叫走了。原来，他是看着鹿太太、小武子和樱桃最近怎么总是那么别扭，就把他们找一块儿想调解一下。
	樱桃开门见山地问房东鹿群：“是不是得给我的门上加个锁？因为有人动我的东西了。”
	“谁呀？”小武子故做镇静地问：“动你什么东西了？”
	“我哪儿知道？”樱桃反问：“你告诉我，你动了什么了？”
	小武子尴尬地试探着问：“根本什么都没动吧？”
	樱桃逼问：“不打自招了吧？你进我的房间干什么去了？”
	“我又没说我进去过，刚才那可是个问句呀，”小武子还在辩解着。他同时恨自己在樱桃面前总是这样愚蠢。
	“鹿太太都招了，你还嘴硬!？”樱桃一边说，一边用手势让鹿太太不要说话。
	小武子看着鹿太太，急得喊：“你怎么能这样呀？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呀。”
	“哈哈！”樱桃站到鹿群一边，指着鹿太太和小武子大声说：“招吧。不许串供啊。”
	鹿太太指着小武子，摇着头说：“你！你今天怎么这么笨的啦？给人家一下就给诈出来了。”
	小武子这才明白上当了。
	鹿太太和小武子说明原委后，樱桃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自己的那个嗜好。小武子乐了，说：“这有什么啦，拿出来大家一起吃呀！”
	“不行，不行，”樱桃说：“在美国，榴连都不能吃。这臭豆腐可能更不行吧？”
	“没关系，”小武子说：“咱老鹿这儿也算是个 Chinatown (中国城) 了。其实他们那 blue cheese (蓝奶酪) 也一样够呛。”
	大家都笑了。
	这个问题解决了，老张一家还在闹着呢。让众人不解是，老张夫妇看上去好像还没有听从那个最高法院的裁定，依旧楼上楼下地分庭抗礼着。
	鹿群劝老张，说：“从统计意义上讲，你们家那两张选票在那上亿张选票里可以说什么都不算。何必自己家呕气呢？况且人家是按州来决定选谁的。我们 state (州) 肯定是布什的。即使在 Florida (佛罗里达州)，你们那两票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作用吧？”
	老张无奈地解释：“也不能排除有可能，就是因为有类似我老婆这样的捣乱的才造成了那个僵局呀。”
	老张推说还需要一段时间缓和，缓和，因为这次和老婆闹得太僵了，说完就低头走了。
	鹿群以为老张是在为自己的夫妻关系忧心。其实老张是在哀叹自己在这总统选举中的作用是连只蚂蚁都算不上。前一阵子的自己两口子那七上八下的提心吊胆是典型的庸人自扰。这蚂蚁、庸人和自己这有宏大理想和政治抱负的人物极为不符。
	鹿群夫妇只能随老张他们去。其实，人家两口子早就和解了，还经常半夜三更地找对方小别胜新婚一番。二人对这性挑逗、性游戏是乐此不疲，而且老张太太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大床；老张也习惯了每天晚上在沙发上看完电视里的午夜访谈节目再睡觉，所以，他们两个都图了个舒适、快乐和占便宜，把这双簧演了有快半年。
	最后，鹿太太不耐烦了。她琢磨着如果老张一家还这样，就得收他们占用客厅的租金了。于是，鹿太太把老张叫来，没好气地质问：“我说张主席呀，人家小 Bush (布什) 和 Gore (高尔) 都歇息了多些日子了？连我们这 local (本地) 的，不管选上和选不上的也早都销声匿迹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也该消停了？”
	老张想了想，说：“那当然啦，他们那些广告得花钱呀。”
	老张很早就发现了一个美国选举的特点：一选完，那些候选人、广告、鼓噪和造势就一下子都消声匿迹了。
	“谁说广告啦？”鹿太太纠正老张，说：“我是说那些竞选许诺都没声儿了。哦，合着你和你老婆这楼上楼下地闹着，肯定是不花钱啊？”
	自知理亏的老张无言以对。当晚，不好意思的老张夫妇这才就此作罢。
	谁知没过多久，老张又开始睡沙发了。鹿太太一问才知道又是为了选总统的事。但为了防患于未然，鹿太太这次提前跟老张提前说好，睡沙发的不得超过三天三夜，逾期就要和旅馆一样按每夜收租金。
	老张起身瞪眼就要反驳。鹿太太早有预案，就给他列出了三条理由：帮助老张提高处理夫妻关系的能力，一味躲避不是长久之计；别的房客也有因夫妻关系紧张，需要睡沙发的，房东得让大家机会平等、利益均沾；客厅是待人接物的场所，不能和国内一样，搞得到处都是卧室。
	老张傻眼了，就只好同意。其实他也是没心思跟妇道人家理论，老张真正关心的是政事和时局。这刚上台的小布什开始与日俱增地对中国不友善了起来，让老张很是忧心。
	老张一向认为自己的反共是为中国好，而外国的反华、反共是要给海外华人制造恶劣的生存环境的，但自己也不能反对小布什的反华。
	纠结起来的老张开始一有空儿就转弯抹角地数落太太。对政治也开始感兴趣的老张太太听明白了老张那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埋怨：怨她选了个反华总统。
	老张太太岂肯背这黑锅，就借机报了前一阵子被丈夫反复数落的一箭之仇，说自己误选小布什全怨老张当时没说清楚，随即把他驱逐出了卧室。
	在客厅里再次”驻扎”的老张仔细一研究最近的新闻就不寒而栗，很是怨恨自己是乌鸦嘴，因为这小布什看上去有对中国大打出手的意图。那样的话，自己这美籍华人就要惨了。
	房客们经常问暂住客厅的老张，眼下这情形该怎么办，好像他老婆误投了小布什一票，就成小布什的幕僚了。
	为了躲避这个讨厌的小布什话题，老张只好选择早出晚归，因为去年投票的时候，那小子小布什看上去挺正常的，可万一这弱智总统跟中国打起来，自己和自己的老婆可就是罪人了。潜意识里，老张是不能原谅自己没指导好老婆，让她误选了小布什。
	九月的一个早晨，鹿太太正在家喂孩子早饭。她打开电视想看当天的天气预报，但看到的是一幢大楼着火的直播。开始她还以为是电影，换了几个台都是一样的，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几位房客也过来一起直着眼目睹着纽约和华盛顿正在发生的事。鹿太太赶快打电话给丈夫，问这是真的吗。鹿群说他也在食堂里看呢，现在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晚上回来，大家都没心思做饭，就一起点比萨饼、看电视，都在担忧和关注这到底是谁干的。忧心忡忡的老丁像是在祷告：“千万别是咱中国干的。否则我们这些华人还不得进集中营？”
	鹿群笑问是不是老张干的，因为最近很少见老张了。老丁指指楼上，意思是老张在躲老婆。其实，老张已经不担心小布什找中国的岔儿了，美国选举的老套路：拿中国说事。
	老丁还在想集中营的问题，他怯生生地问 Austin：“不会吧，一、两百万人都进集中营？”
	“怎么不会？”Austin 引经据典道：“当年 Jews (犹太人) 就给德国人杀了六百多万呢。几百万美籍的日本人不也都给老美关起来了？”
	“Austin！”鹿群赶紧打断 Austin，说：“你就别在这儿耸人听闻！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中国还没这么下作呢，要打也得先宣战呀。况且现在的中美也没有打的理由嘛。”
	鹿群是怕房客们被吓出什么问题。Austin 坚持自己的看法，说：“你没理由，别人会有吧？所以可能性还是有的。你们没注意吗？最近这小布什可是没少作践我们中国啊。他那 election (选举) 和 recount (重新计票) 都已经结束了，已经没那个必要了嘛。”
	自从苏联倒台后，美国是每逢选举就拿中国说事儿。当然，每次选完也就没事儿了。
	“好象也不可能，”小武子给旁人分析：“首先看不出这个必要。咱中国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是这么一手儿呀，那外交战、经济战还没开打呢。”
	小穆说网上可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什么的都有，全乱了。
	“别信那些！”鹿群说：“这网上也太自由了，胡说八道的太多，连税都不上！这可能是在美国唯一不上税的事儿了。我觉得以后政府肯定会管制的。”
	Austin 说有的新闻说这是第二次珍珠港事件，问鹿群：“会不会又是鬼子干的？”鹿群被问住了。
	“有可能，”小武子讲述自己的依据：“鬼子很有可能是被美国管得不耐烦了。前一阵子不是又有美国兵祸害当地的鬼子妇女事？再说他们也喜欢搞偷袭。”
	“也不可能，”鹿群说：“那原子弹他们应该已经吃够了吧？”
	旁人均被”核威摄”住了。
	老丁眼睛盯着电视，还在担忧集中营的问题，自言自语道：“如果真出什么意外，咱只能走为上了。”他的意思是回国避难。
	“往哪儿走啊？”鹿群问老丁：“你们这些在国内有保留职位的还好。我们现在回去可什么都没有呀。你别吓唬人啊！还让大伙儿睡觉吗！？大家别看了！洗洗睡吧。”
	鹿群把电视关了。众人各回各屋，反正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新闻也不可能看完。
	回到卧室的鹿群两口子在悄悄说这事。鹿太太异常担忧地说：“只要和我们中国没关系就行。否则我们这俩孩子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在她看来，如果美国和中国一闹，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美籍华人，华人是和压在人家美国这儿人质似的，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她现在是特别内疚和后悔自己把俩孩子带到了美国。这万一搞起反华排华，自己受罪倒可以算是自作自受，可自己的孩子们受迫害就太可怕了。
	“放心吧，”鹿群尽力安慰妻子，现编道：“不会有事的？我分析过了。你看啊，咱四九年以前是被动挨打；四九年以后呢，都是给逼上梁山了才出手的，况且还都是非常有限的自卫还击。现在咱家门口的事情还没搞定，还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呢。这美国离我们这么远，还这么主动，所以不可能。况且这根本就不象个军事行动，没有任何后续动作嘛，所以，绝对不可能和中国有关。放心，睡吧。”
	妻子又问：“是不是需要叮嘱房客一下？让他们在外面不要胡说，不要显得高兴，而是要装得忧心忡忡的。”
	“对，”鹿群想了一下，同意道：“还是我老婆聪明。在这接骨眼儿上要是惹出什么事儿来可就是大麻烦了。不过，他们肯定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兴高采烈、幸灾乐祸？”
	妻子问：“那你明天早上和他们讲一下？”
	“好，睡吧，睡吧，”鹿群答应了。
	鹿群家的华人隔日晚上就欣喜地从新闻里听到，那飞机撞大楼不是中国干的，根本就和中国无关。众人尽管是尽力在掩饰欢愉和轻松，但还是不时地溢于言表。这害得房东们那提醒房客出门在外不得欢愉的忠告、恳求，都快和那”每日必三省吾身”有一拼了。
	但鹿家的房东、房客的随后几日的晚饭都比往日的丰盛了许多，像是在搞起了烹饪大赛。其实不然，大家都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地、不言而喻地去破财免灾：用大量的美食给自己压惊。看来，提心吊胆的确是很伤神、消耗能量

贴主:湖瞰原創于2021_08_15 10:21:2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