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之死
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店里的常客们都道他偷了丁举人的书,被打断了腿,冻饿而死的。我却知道,他的死还有其他的原因。孔乙己很穷,一直单身一人,没人肯嫁给他,但他也有自己爱的人。那个人就是酒店的老板娘。老板娘三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忽闪忽闪地好似会说话,顾盼之间似有光华流动。每次她秀美轻颦,嘴角含笑地四下一望,一众食客都会看得傻掉了,喝到口中的酒便顺着口角留下来。有时她也走出柜台陪着客人们简单聊上两句,腰肢摇摆间,全店男人的眼睛都会随之左右摇晃。我想她要多走上几圈,店中的酒客哪怕滴酒不沾便也醉了。那多少有些不妥,店里的酒会卖不出去的。好在老板娘也不常来,每个月也就那么三五回。每次老板娘来了,不消一时三刻,孔乙己一准儿到。他会照例排出九文大钱道:“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次次老板娘也都会多给他几粒豆子。她也不说话,只冲他浅笑。孔乙己见了,就好似三魂七魄冲出了九窍,又好像泼猢狲闹天宫饮了仙酒,酒未入口便已醉了。左摇右晃间猛然端起酒来便一饮而尽,仿佛唯有如此方显出他男儿气概。只是好多次,他都会呛到自己,搞到自己脸也红了,有时咳得眼泪和鼻涕一大把,偏偏他还乐此不疲地做着。孔乙己虽然穷,给人抄书大抵也可以过活的。他偷东家的东西,只为多当些余钱好来酒馆喝酒。本来他也可以稍加一点钱,坐着点几样菜的,但那样就离老板娘远了!他便只想如此静静地看着她笑,即使做了贼,污了清白,却也有了闲钱,可以站在柜台外面看她一眼,看她有时被他喝酒的丑态逗得“格格”轻笑的样子,看她因为他的“之乎者也”与“回字的四种写法”而忍俊不住的风情。然则他的腿断了,拖着断腿在高高的柜台下,再也无法站起来偷偷地、近近地、轻轻地、静静地看她的一颦一笑了。他与她之间,相隔的不再是一个柜台,而是整个世界。我想对孔乙己来说,这样的痛苦,只怕尤甚过他断了一条腿。就这样孔乙己的生命里没有了老板娘,他的心死了,人也就死了。在他的世界与她的世界没有交集的那一刻开始,孔乙己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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